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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说:“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快调整好。我知道米雪的事带给你很大冲击,因为直到现在,咱们都没查出她背景中的不对劲之处,这让你已经无法信任咱们的调查手段。但是,这也证明咱们太过依赖调查,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当初你爸爸建立这个团队时,也并没有如今的调查能力,那他是靠什么识人?”
他笑了起来,有点甘拜下风的意思:“但他是可以控制我的。”
“所以你没有自信驾驭一个比你更强的人,对么?”
他仍是笑,但因为被我逼到了死角而无话可说,显得有些无奈。
“我不想干扰你。”我说:“是希望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考虑的角度。”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有些萎靡:“我从来都不敢相信所为自己的判断,因为我总觉得人心易变,有时非常可怖。但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的所有人,包括阿昌,都不是因为背景干净而使我信任,而是因为我对他们的了解。”
“嗯。”
“我会考虑,前提是他对我老婆没意思。”他伸出手,说:“过来抱着。”
我靠过去抱住他,问:“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他摇了摇头。
他都已经这样了,我唠叨也不能使他更舒服,更加不能替他把酒精转移到我身上,只能满足自己“我很关心他”的私心,因此即便我很想说点什么,却还是住了口,撑起身子,见他看我,便解释说:“我去拿块毛巾帮你擦擦。”
他便松了手。
我拿来毛巾时,发现他已经快睡着了,半眯着眼睛,活像一只懒洋洋的树懒。
我帮他擦着脸和其他裸露的部位,在某一刻错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五十年后——不知那时我们是否都还会活着。
他忽然出了声:“灵灵……”
“嗯?”
“你变了很多。”他依然闭着眼睛。
“变老了吧。”虽然我的眼角还没有长出细纹,但这是化妆品的功劳,我能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开始苍老了。这感觉有点悲哀,但我不想承认,因此我总是告诉自己,我只是成熟。
“没有。”他说:“长大了。”
他是有资格这么说的,因为他比我大很多。我问:“是不是觉得不太好?”
他摇了摇头,依旧闭着眼睛:“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可爱,很清纯。虽然我并没有爱上你,但那种感觉是非常美的。”
我没说话。
我当然知道清纯是好的,可爱也是好的,一切纯粹的都是美的,而一切美的都是好的。可也是易凋零的。我保不住它,因此我无法不让自己丑陋些来适应这个世界。
接着他沉默了很久,张开了眼睛,望向了我。
我仍是没说话,回避了他的目光,帮他盖上被子。
听到他开了口:“灵灵……”
“嗯?”
“我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愧疚。”他说:“高兴的是你犯傻不是因为你真的傻,而只是年纪小。现在你长大了,变得聪明,也不鲁莽。愧疚的是,你长大,不是因为我在呵护你,而是因为我让你受了很多苦。”
我摇了摇头,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依然在犯傻,因为我没有离开他。
我说:“你以前对我说,你喜欢聪明的女人。”
“是啊。”他笑着说。
“那相比之下,你比较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现在的。”他仍在笑:“以前又不喜欢你。”
“你倒是直白。”我无语了。
他又笑了一会儿,慢慢地敛起了笑容:“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但想想觉得,我并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这种话,那就不说了。我对你现在的变化称不上喜欢,也不讨厌,但不影响我爱你。”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这话我也没资格说。”
从某一个角度上说,他的确没资格。因为我从来没有给过他如他给我一般的考验,他也的确无法证明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爱我——小甜甜就不爱。
有时我也会想,我这一生就是在身体力行地证明爱情可能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美好,也没有那么有力量。反正倘若让我重来一次,我必然不会再和他走入这场婚姻,我宁可不认识他。哪怕我最终还是要长大,还是要变得市侩、丑陋、算计、老气横秋……我也不要再进行这样的挑战。
但我说:“按照小甜甜的理论,你一直都是爱我的,只是有时表现在他身上,有时表现在你身上。你也一直都恨我,有时这种恨表现在他身上,有时这种恨又表现在你身上。而别的人,爱的时候,恨就沉睡,恨的时候,爱又没了。这样一想,你我之间的事也没有很糟。”
他望着我,陷入沉思。
“所以别说你没有资格。”我说:“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爱着我,于你而言,已经算是难得。”
这件事是掰扯不出孰是孰非的,结论就是我们依然在一起。
无论是为了什么,我跟他都必须在一起。
下午黎医生打电话,说他看完了日记。我便请他来书房。
他拿着日记的复印件来了,我俩寒暄过后,我先替繁音道歉,他说:“他已经对我道过歉,而且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他现在非常恐惧,因为这个人格是强势的,他自信的源泉就是他强大的理性,所以他非常恐惧,当他失去理性时,你们都会离开他。这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有过激的反应。”
我点头,说:“您理解就好。”
“我理解,而且我已经有了判断。”他笑着说:“这本日记令我有了新的推测。”
他的推测都是挺准确的,不仅仅是建立在医学本身的角度。
上次他完全说中了繁音的所有情况,因此我忙问:“什么样的推测?”
“在日记中,两个人格经过了两次重组。”他说:“第一次是前面,当时是字体工整的人格,也就是如今的第二人格是主人格,因为当时的第二人格冒犯了主人格,因此,主人格对他进行了‘惩罚’,但从后面可以分析,就是重组。第二次其实就是最后一页,主人格对自己生无可恋,结合我之前对他病情的分析,我认为是在这之后,当时的主人格放弃了自己的地位,重组了人格,并且把决定谁才是主人格的重要成分——记忆分配给了主人格。因此造成后来的情况,就是强势的人格彻底成了第一人格,因为原本的第一人格是打算放弃一切杀死自己的。”
“对。”我也一直在想,最后一页的话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毕竟之前关于这一点的几乎都是猜测,而日记证明了它的真实性,也就是说,这点猜测现在不仅仅是猜测了,它被印证了,这就可以作为治病的一个重要信息了。我当然很高兴,忙问:“那您有了什么推测?”
“这么多年了,强势型人格始终都是主人格,他始终都掌握了大部分资源,而第二人格,也就是曾经的主人格,始终都是弱势的一方,但从他回避治疗来看,他一直都希望夺回自己的地位。”他说:“我认为现在第二人格的所有行动,都会围绕着这个来。因此,我的推测就是,要重组人格,必须由现在的主人格主导,而第二人格的一切行为,都是在想办法强迫主人格进行重组。”
道理是这样没错,我说:“但他一直在给家里搞事。”
“这就要看如今的主人格到底有哪些性格弱点。”他说:“第二人格对主人格的性格弱点相当了解,但如果他要确保万无一失,就要慢慢来。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放心,那就是他们的强弱会有所改变,但性格不会。”
“记忆也会改变?”
“记忆是决定强弱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说:“因此,第一人格可以放心了,主动权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我似乎有点理解昨天的事了,便把昨天的事讲了一下,说:“这么说,第二人格之前所说的所表现的其实都是假象,他本质上并没有变强。而他昨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希望通过孩子和事业的失败来让第一人格失去信心?”
“我认为出发点是这样,而且他肯定会想更加缜密的办法。”黎医生说:“可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我们需要找到证据再说。”
“没关系。”我说:“说真的,很多事都被您料中了,我真是太相信您的推测了。您有什么建议吗?”
他抿了抿嘴,没说话。
“您随便说。”我说:“我不会生气。”
“应该明确的是,他们两个人格都是他,因此,谁是主人格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嗯。”
“最重要的事,是他们有融合的可能。”
“嗯。”
“传统方法认为两边都要有融合的意愿。”他说:“第一人格已经有融合的愿望,问题在第二人格身上,但第二人格没有谈判的机会。经过今天的事,第二人格恐怕无法再对我建立信任。”
我没说话。
“所以首先,我需要令第二人格建立信任。”他犹豫着说:“我认为转换时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依然没说话。
“当两个人格地位转换时,信息会开始交流,这个过程必然不是一天可以完成,可以在这个时期趁机谈判。”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奇葩了,因此态度十分小心:“如果这样不能成功,转换成功后,我也有机会充分地和第二人格进行谈判,令他有融合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