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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一个木桶走向伤兵营,木桶里满是清洗干净的纱布。战事拖了一月有余,仍是相持不下,这几天伤兵营里的病号愈加多了,又多添了许多帐篷。我将军中女子都组织起来,教她们基础的护理知识,让她们分组照顾伤兵。即便如此,我跟罗什仍旧忙得脚不沾地。
“公主!”
回头看,却是段业,身穿戎装,骑在马上向我行礼。
我急忙回礼,客气地寒暄:“有段日子没见段侍郎了,如此行色匆匆是去哪儿?”他已荣升著作郎,不能再称呼为参军了。
段业一脸的鞍马疲倦,却遮不住眉目间的喜气洋洋:“受都督差遣,回了一趟老家。在下有要紧事需向吕都督即刻禀报,日后再与公主叙话吧。”
我点点头。如今他渐渐成为吕光面前的红人,看来吕光经常有要务差遣他。
看着段业催马离去,我边走边思量。玉门关墙高城坚,粮草充裕,梁熙是以逸待劳。加上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军中怨言日增。战事再拖下去对吕光不利。
我自然知道吕光最后一定会取胜,但此刻他若要有所突破,必得增添援兵,才能从多处同时发起强攻,让守军顾此失彼。可是,援兵从何而来?
突然有大队人马驶近,领头的一匹马正冲我而来。来不及避开,眼见得就要撞上,我条件反射尽力向后退。马擦身而过,冲力将我带倒在地。木桶里的纱布滚落一地。
我坐在地上,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肘部有些微疼痛,撩开袖子看,还好只是衣服磨破了。还没顾得上懊恼,一个蛮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胆,敢挡小爷的马!”
一抬头,看见那匹撞我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个魁梧矫健之人。年纪最多二十出头,方阔的脸型,五官分拆看并不出众,好似刀削斧刻一般凌厉。眉毛粗浓几乎连在一起,嘴唇颇大,抿出一丝冷意。眼如鹰隼,令人心悸地射出琢磨不透的光芒。与俊逸搭不上边的五官,却因着浑身如弦在弓的张力,组合得极具英豪之气。两臂修长,身姿敏捷,一看便知此人善于骑射。加上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样的人,在人群中也能远远辨出他的光芒,嗅出他的——危险。
可我却脑子不听使唤地喊了一声:“张熙!”
他愣了一下,莫名看向我:“你叫我什么?”
我仔仔细细盯着他,这样硬朗的长相,刚毅的线条,粗粗一看确像是张熙,可细看又有些不同。张熙的肤色比他白,没有他这么神态飞扬,更没有这股危险的慑人气势。除了盈盈,我竟在古代又遇到一位长相酷肖的熟人,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刻意安排?
看这骏马和显贵的骑装打扮,他的出身应该不凡。穿着也不像汉人。鲜卑人?羌人?还是匈奴人?我知道吕光入凉州后,有两支少数民族前来归附。其一是河西鲜卑秃发乌孤,后来割据青海东北部建立南凉。另一支便是卢水匈奴沮渠部,后割据酒泉敦煌一带建立北凉国。却不知他们是哪一支?
正思考间,听得他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不羁与狂放:“这里的汉人女子比别处有趣多了。敢直瞪瞪看男人,还露着肌肤。”
我这才意识到袖子还撸着,赶紧卷下,将滚落一地的纱布收拾回木桶:“好女不跟恶男斗,懒得跟你计较。”
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头刚迈开一步,他却调转马头,拦在我面前。我抬头盯着那双如鹰的深邃眸子,夏日阳光也照不暖眼眸深处的阴霾。张熙虽酷,却没有这令人心生寒意的冷冽,他绝不是张熙。心中纳闷,到底惹到个什么人啊?
“蒙逊,此处非卢水,不可鲁莽。”另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高大男人拍马上前,声音沉稳有力,语气里有些责备。
“男成,吕都督大营果然比卢水好太多。有如此娇嫩的美女,这下不愁寂寞了。”
他嘻笑着回复那个男人,从他们口中喊出来的名字,让我心头一震。终于知道他们是谁了,这个酷似张熙的男人居然是沮渠蒙逊!
卢水匈奴沮渠部,先辈世代在匈奴为左沮渠,后代便以这个官名做了自己的姓氏。吕光到达凉州后,沮渠部在族长沮渠罗仇的带领下投靠吕光。罗仇的侄子沮渠蒙逊就是这个时代里另一个枭雄,卖兄称王的北凉第二代国主。他出卖的兄长,正是眼前出言阻止他的另一个男人:沮渠男成!
“小美人,你难道听过我的名字?怎的用这般眼神看我?”
我心里一惊,看到他嘴角挂着颇觉有趣的笑,思忖着打量我。这才醒悟过来,刚才想了太多,不经意间看他久了。收敛起现代女性特征,对他娇弱地盈盈一拜:“请恕小女子,冲撞了这位爷的高头大马,是妾身之过。万望爷宽宏大量,莫要计较。”
“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他仍骑在马上,俯下身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鹰眼眯起,轻佻地说:“小爷我可以不计较,看你长得还算不错,也够胆色。跟我走吧,小爷保证疼你。”
啊?!这这这就是史书上说的那个机变权谋,一生征战几未败过,博览史书还颇晓天文,连吕光都忌惮的沮渠蒙逊?这个凉州群雄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现下的模样跟酒囊饭袋的花花公子有什么不同?而且,电视剧里用滥的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身上,这也太狗血了罢。
“蒙逊!”男成脸色难看起来,“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要让族长难堪么?别忘了,我们还得去见吕都督呢!”
沮渠蒙逊叹一口气,对着我无奈地耸耸肩,浓眉上挑:“美人儿,等见了吕都督定能封官,到时小爷我一定来找你。记住,我叫沮渠蒙逊!”
他突然张开猿臂,俯身探手。我躲闪不及,等意识到时,他已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啧啧赞叹:“皮肤还真是滑腻,汉人女子果真比匈奴女子另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