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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沐直挺挺地站在门边,视线却始终落在轮椅上一声不响的男人身上,偶尔有几分失神。
他其实记不清十年前那次打架中对自己又踢又踹的人到底什么模样,当时就注意到对方特别扎眼的一头黄毛,如今时隔这么久,他当真对眼前的人丝毫印象都没有。
而说实话,许沐有点儿同情冯欢,当然,也只是有点儿同情而已,还不到泛滥的程度。
所以冯禹推门进来的时候,许沐在诧异之余适时地收起心底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少女情绪,脸色一变,指尖都在发抖。
他想就这么冲上去,杀了对方也好自己被做掉也罢,大不了鱼死网破一了百了,反正怎样都比杵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强。
但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他控制不了,他想动,但动不了,眼前镜头穿插得太过密集,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场景,连空气都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释怀了看开了放下了,可见到冯禹的下一秒,从出事到现在好不容易做出的一切伪装全部被毫不留情地卸下了,他接受不了,到头来他竟然还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自己和冯禹发生了关系这个事实。
太他妈恶心了,自己。
“冯欢?”
冯禹却只愣了几秒,等看清了轮椅上的人时匆忙走过去,以往一直不动声色的人此时此刻倒是满脸慌张,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额头上,胡子也没有刮,模样异常狼狈。
毫无疑问,冯欢在医院的突然消失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
“许沐,”不知道什么时候段非已经站到了许沐身边,声音很淡却字字清晰,逼迫许沐不得不抬起通红的眼眶,将段非的话一字不落地收进心底,“你他妈给我记住了,过了今天,再让我看见你露出刚才的表情,我就杀了顾骁,杀了这件事牵扯的所有人,不信你可以试试,看我敢还是不敢。”
说完,段非转身大步走向冯禹,猛地抬腿踹了过去。
冯禹猝防不及,结结实实地被踹出去远远一段距离,撞到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记声响。
而察觉到冯欢突然慌乱的目光,段非回手推了下轮椅,冯禹猛地起身就想冲过去,却抬眼一愣,没人知道顾十一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站在许沐身后,毫不费力地接住段非推给他的冯欢。而顾十一的旁边,还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眼角微垂,盯着冯欢的背影一阵出神。
“刚儿那一脚,是段小婉交待的。”段非哼笑一声,语气平常听不出丝毫情绪。
冯禹刚想开口,却见病房门被再次推开,只是这次进来的人,连许沐也是一怔。
关玥,和顾骁。
自从上次段小婉替天行道的聚会,许沐再就没看见过关玥。
今儿真是齐全了。
顾骁依旧是上午鼻青脸肿的模样,进来之后愣了愣,显然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段非?你什么时——”
紧接着一转头看见另一旁的冯禹,脸色骤变,小同志闭了嘴,脑子一热卷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然而出乎意料地,竟然是许沐突然伸手扯住他,抬眼对上顾骁毫无理智可言的视线,手攥得死死的,一言不发。
“早干什么去了?”段非不留情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会儿倒来了精神,谁稀罕?”
顾骁呼吸一紧,拧着眉头无从反驳。
当真无从反驳。
没心思再琢磨段非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顾骁就瞪眼瞧着许沐,抿了抿嘴,表情狼狈不知所措。
段非随口两句而已,不轻不重,但扎在顾骁的心坎儿上比任何狠话都来得实在,也的确,段非说得一点不假。紧握起拳头,顾骁一脸颓败。冯禹明明和自己几步之隔,他却从来没觉得像眼下这样无能为力过,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连和冯禹动手的资格都没有。他心疼许沐,却说不出来,他想让许沐好过一些,却无从下手。
他连像上午一样的死缠烂打都没勇气再拿出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是冯禹让许沐变成现在的样子,也不是关玥,更不是那些无聊的报纸舆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总之,窝囊,他除了窝囊,再也感觉不着从前在许沐面前的高大感。
段非倒没再理他,就将目光转向冯禹,估计冯禹也知道今儿是别想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笑了笑站起身,段非那一脚着实够狠,几声咳嗽,冯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这事和我弟弟没关系。”
没想到话音未落段非就好笑地哼了一声:“呦,你当这儿拍电影?以身作则?有点儿晚吧?”
说着,段非眯起眼:“用不着急着替人开脱,今儿谁都走不了。自个儿的债自个儿还,有件事我得先让你看清楚了。”
冯禹皱起眉,一时无话,等着段非的下文。
段非却转向轮椅上的冯欢,走过去,手一伸,突然拉过一直站在顾十一身旁不说话的男人,视线仍旧不离开冯欢的眼睛:“知道你能听懂我说什么,这人,你该不会忘了吧?”
冯欢尽管暂时说不出话,但是简单的肢体行动还是能稍微做一些,就见他目无焦距地看了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睫毛颤个不停,死死地盯住眼前的男人。
对于冯欢来讲,十年也不过是一觉而已,睡醒了,所有事情依旧清晰得犹如昨日。
季红。
毫无疑问,顾十一竟然找出了十年前真正伤害了冯欢的人。
别看丫平时蔫不吭声的没事儿就喜欢扮小透明,关键时刻还真他妈挺拿得出手。
“冯欢?”冯禹忍不住离近了一些,轻声开口。
“……”冯欢从季红身上移开目光,他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季红会再次出现。只是面对冯禹,他莫名地安静下来。
“你弟弟恢复是迟早的事,”段非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当年的事到底是谁做的你也早晚会清楚,不过信不信由你,我不关心。”
冯禹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懂,”段非挑了挑眉,似乎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我没空陪你跟这儿纠结,就算觉得接受不了你也省省,我还真没心思同情你什么,你要实在愧疚的话待会儿也有的是时间偿还,今儿我就再问一个问题——关玥怀孕的事。”
“……”
“你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这时门口的关玥却明显反应过来段非的意有所指,脸色发白,嘴巴动了动,只是努力了半天,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她甚至不敢问下去。
一如此刻冯禹也同样不敢问下去。
看,多他妈好笑,很多时候你觉着恨之入骨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人,你惦记了七年十年一心想着怎么报复的人,转眼间,位置对调,成了受害者。
人家他妈的压根儿就跟你的事沾不上一丁点儿关系!
活该人家躺着中枪是吧?活该人家倒霉是吧?你呢?你到底恨谁来着?你丫活着还有意义么你?
段非倒没给他们太多缓冲的时间,难听点儿说吧,他们的事压根就入不了段娘娘的眼,再他妈痛彻心扉也抵不过许沐在娘娘心中坚不可摧的地位。
从某方面来说,在某个小圈子里,许沐就是一人民币,人人都爱他,也值得人人爱。
段非爱他,好兄弟一样的爱——这世上能做段非兄弟的,真心不多。
“冯禹,”段非看着眼前的人一笑,“现在该解决咱们之间的事儿了。”
话音才落,段非就猛地又一脚踹了过去,这次踢在冯禹的膝盖上,清脆的一声,冯禹立时跪了下去。
冯禹是名刑警,这一点倒是真的,身子骨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可段非这一脚,也着实踢碎了他的一块骨头。
“……”轮椅上的冯欢突然向前倾了下身子,努力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呜咽,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段非连头都没抬,一脚踩下去,踩在冯禹的脸上,在冯欢的位置上正好能看得异常清楚。
“……让冯欢出去!他才刚醒!”冯禹喘着粗气,因为疼痛声音有些发颤,眼里却明显带了一丝乞求。
段非无动于衷,此刻的天色已经微暗,病房里也没有开灯,许沐看着段非的脸有些发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段非。
病床边放着刚刚护士拿进来的吊袋和一只新的保温瓶,段非偏头瞄了一眼,突然抄起保温瓶甩手砸了下去。
“段非!”
许沐忍不住叫了一声,却在眼下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没有力度可言。
冯禹的头立时被砸破,血顺着眼睛往耳边流下去,混着飞溅出来的热水,表情异常狰狞。
“咚”地一声,冯欢从轮椅上摔下去,挣扎着想要爬过来。
冯禹起身想要去扶他,却冷不丁被段非抓起头发,一声闷响,段非抬起膝盖猛地撞上对方鼻子,手劲儿一松,又将人踢到病床一角。后背磕在冰凉的铁架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而冯禹一脸的血,刚儿那一下定是相当的疼,血水和着控制不住的眼泪流下来,整张脸异常狼藉。
停下手,段非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冯禹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可也几乎就下一秒,许沐清楚地感觉到冯禹眼里闪过的一瞬间恐惧:“……你说什么?”
段非难得好脾气地解释,盯着冯禹的脸表情极其认真:“我说,你今儿带不走冯欢。”
说完习惯性地挑起眉,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也带不走,更见不着。”
冯禹立刻就要站起来,无奈一条腿伤得过于严重,只能倚靠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藏一个人其实挺麻烦的,”段非看着冯禹,一笑:“不过我不怕麻烦。——有能力的话,你倒可以找找试试。”
说完,段非回头瞄了一眼,顾十一上前将冯欢扶回轮椅,转身退出了病房。
冯禹突然跪下来,却是朝着许沐。
“他不滚,那咱们滚吧。”
段非毫不犹豫地挡住许沐的视线,盯着许沐的眼睛开口。
“……”许沐一时发怔,杵在门口没有动。
顾骁这会儿回过神,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抬起头,低声叫了句:“段——”
可也只才说出一个字,段非就猛地一巴掌抽过去,没说话,扯着许沐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