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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自前朝始,即为皇家禁苑,燕朝太宗、仁宗时期,天下安定,国库充盈,遂于京城西郊大造新城,扩建宫苑,建成后的西苑占地达五万多亩,苑内奇花异木遍植,珍禽走兽成群,蔚水、润水横穿其中,银心湖、翠光湖、广圣湖、幽蓝湖、飞仙湖五湖相连,湖中积土为山,效仿上古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上亦建有金碧辉煌的宫室,楼阁台榭四下环绕,极尽奢华之能事。。。。。。。可以说,此苑兴建历时之久,耗费之巨,占地之广,美景之多,历代皇家御苑难以望其项背。
燕朝皇帝大多喜居西苑,而不喜庄严肃穆的皇宫,太平年间,更常年流连于此,苑内一直有大批御林铁卫驻守,戒备之严不输于宫城。而今夜,随着太后和小皇帝遇刺消息的传来,这座曾为帝王贵胄们带来无数欢乐的皇家园林,气氛变得空前凝重。
内阁、六部、御林卫、护卫营的大臣和统领们,连夜赶到冰轮所居的“万方清和”,自首辅王忠起,所有人都摘下官帽,跪伏于地等着请罪。
京城出现大批意图行刺的反贼,太后和皇帝受惊,一位太妃中箭受伤,至今凶吉未卜。。。。。。。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每一个人都脱不了一个疏忽职守的罪名,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只怕许多人就要人头落地。
冰轮目光阴沉,不住在室内来回踱步,右手犹紧紧握着一串翠玉佛珠,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高贤看她如此模样,知道随之而来的,只怕便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禁心惊肉跳。
汪又兴进来禀道:“太后,王大人率阁、部诸位大臣在大殿上跪候。”
冰轮也不知听见没有,步履却明显缓下来,高贤正悄悄向汪又兴使眼色,她已慢慢侧过身子:“嗯,让他们候着便是。”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是。”汪又兴忙磕了个头退出。
见左右无人,高贤轻声哀求:“太后,宸主子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定能有惊无险的度过这一关,还求太后珍重凤体,且去歇息片刻。。。。。。”
冰轮手微微一摆,高贤立即闭嘴,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时间漫长得令人倍觉煎熬,冰轮目不转瞬地盯着内寝殿的那道珠帘,心里的恐惧在慢慢加剧,莫名的却又熟悉的恐惧感。。。。。。她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里,嘴唇紧抿成一线,脸色变得更加晦暗。
良久,李茂总算从里间出来,冰轮道:“她怎么样?”
李茂顾不及拭去额上的汗水,跪下道:“太后,宸主子所幸中箭不深,只是皮肉之伤,伤口若再深些许,只怕左臂不保,思之真是险极。如今箭头已拔出,用药之后,血也止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宸主子身子本就怯弱,利箭虽未伤及要害,亦经受不住,已是大伤元气。”李茂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况且,似这等刀伤箭疮,极易引外邪入内,若风毒之邪乘伤口攻入脏腑,那。。。。。。。那可就。。。。。。”
冰轮焦躁的打断她:“依你说,竟是生死未卜的了?!”
李茂心里一颤,硬着头皮道:“微臣无能,宸主子此时昏迷未醒,能否醒来,微臣。。。微臣实无把握,唯有在心里虔诚祈祷,祈求上苍赐福庇佑,但。。。。。。。”
话犹未完,冰轮已是大怒,伸手抓住她的衣领,李茂惊恐之极,口中叫道:“太后息怒,微臣还有一言!”
冰轮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将她放开,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微臣曾听父亲言道,西域鄯善国有一种药名为‘百珍续命膏’,乃是集上百种珍贵药材制成,治愈箭疮刀伤有奇效,□□皇帝曾征战八方,受伤无数,以大雄关一战最为凶险,当时右背和腿部中箭,几欲致命,便是靠一位自西域归来的商人献上此药治愈,后来天下平定之后,他曾遣使鄯善,愿以金银财帛换取,因此药珍奇难得,鄯善国王又生恐索要成例,遂婉言回绝,最后只得作罢。微臣以为,若能得之,宸太妃便可救治了。”
冰轮听了此言,垂下目光默默寻思,半晌道:“若我弄来这百珍续命膏,你能确保她伤愈么?”
对于这种药李茂也只是耳闻,并未亲见,何谈确保?但她此刻惊魂未定,又如何敢有丝毫迟疑,只是诺诺连声:“微臣自能确保。”
“好,你进去罢。”冰轮盯着她,字字叮嘱:“这些天你要亲自守在这里,寸步不可暂离,凡伺候的嬷嬷女官,以及太医院诸人,皆供你使唤,御药局及御药房的所有药材,皆尽你所用,你要细心看护照料宸太妃的伤势,保她平安无事,知道了么?”
李茂磕头道:“是。”起来时腿犹发颤,倒行几步,又进去了。
高贤见冰轮沉思不语,想了想,上前道:“太后,若论此药,也不难得到。鄯善国一向依附吐谷浑,如今我大燕铁骑一路西进,吐蕃已被踏平,吐谷浑摇摇欲坠,西域诸小国无不为之震动,太后若命大将军向鄯善国求药,那国王纵然千般不愿,也不敢不依!”
“不!这等小事不必惊动大将军。”冰轮回身走至案前,微一沉吟,提起羊毫,转眼之间一封信已一挥而就,她亲自封好了交与高贤:“你吩咐下去,以八百里加急发与霍凛,路上不得有丝毫延误,否则按贻误军机罪论处!还有,此事务当保密!”
高贤忙双手接过:“是!奴才这就去办!”
时已深夜,王忠等文武重臣仍在正殿守候,粗如儿臂的居烛将里里外外照得恍若白昼,空气却凝固得像是结了冰,人人皆是心情沉重。也不知过了多久,冰轮终于在一众内官宫娥的簇拥下来到大殿,缓缓转过身子,在正中铺有明黄色锦垫的宝座上坐下。
王忠忙率诸臣磕头:“臣等叩见太后!”
冰轮一双冰冷的凤眸扫过他们:“诸位卿家起来罢。”
“谢太后。”
王忠正欲出言请罪,霍淞却抢着道:“禀太后,那被御林卫活捉的二十多名贼党数次欲自杀,被微臣等及时发觉阻止,微臣与于总管、白大人连夜审问,已将他们的身份及阴谋查明。”
“哦?”
“此事主谋正是文天和和文衍父子,他们一干逆党阴谋行刺太后及皇上,然后拥立大皇子登基,先帝只有皇上和大皇子两子,如他们奸计得逞,满朝文武纵心有不愿,也不得不向新帝俯首称臣,以及听从文天和的号令。”霍淞顿了一下,补充道:“行刺之事预谋已久,只是此前太后和皇上居于深宫,一直没有机会,幸而太后和皇上洪福齐天,化险为夷,大燕幸甚,臣等幸甚!”
其余诸臣再次跪下,齐声道:“大燕幸甚,臣等幸甚!”
“托赖皇天庇佑,列祖列宗庇佑,太后和皇上安然无恙。”王忠满面愧色,又道:“臣等身在京中,不能提前察觉奸党图谋,累太后和皇上受惊,虽万死不能赎其罪,还求太后和皇上重重治罪!”
冰轮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跪着的诸人,冷冷的道:“于剑锋身为铁卫总管,护驾不力,即日起免去总管一职,待此事一了,即时出京,去西晏山守卫广乐行宫。”
于剑锋不敢发一语,磕了三个响头,道:“谢太后恩典。”
冰轮站起身来,在座前走了两步,又道:“当日先帝在时,文天和便广罗羽翼,结党营私,仗着是皇后亲族,在朝中肆无忌惮,其子更是多有不法之事,先帝宽宏仁慈,爱惜老臣,未忍加罪。我念他是三朝元老,又念及皇后殉节而死,也有意让他颐养天年。”说时转身面对众人,声音已是寒意迫人:“未料他如此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竟欲谋反,其罪当株九族!”
她盛怒之下,诸臣皆垂下头,不敢发一语,殿上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冰轮轻轻咬了咬牙,继续道:“所有参与此次行刺的逆贼,皆夷三族!至于宗烈……”
一位须发皆白的阁臣颤巍巍的道:“太后,太皇子年幼,此事与他必无干系,还求太后看在先帝面上,宽恕了他。”
王忠也拱手恳求道:“太后,大皇子至今深居宫中,于此事未必知情,还求太后明察。”
“嘿,很好,在这当儿,你们还不忘为他求情。”冰轮不怒反笑:“若我母子今日竟遭不幸,只怕你们一个个已欢天喜地,开始着手准备新帝登基大典了吧。”
她此话甚重,所有人皆是面无人色,诚惶诚恐,齐齐磕下头去:“臣等知罪,求太后息怒!”
冰轮寒着脸道:“若再有人为逆党求情,便以同罪论处!你们都退下罢!”说着袍袖一拂,离开了大殿。
回到寝宫,冰轮余怒未息,高贤心里忧惧,跪下劝道:“主子,你是万金之躯,这天下的担子都在你身上,皇上和宸主子也指望着你,求你听奴才一言,好歹进点儿东西,哪怕传些细粥小菜来也是好的,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熬得住哇!”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
冰轮摇摇头:“我没事。”坐在那里,只望着手中的佛珠出神,目光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道:“你叫汪又兴进来,我有事吩咐。”
“是。”
汪又兴听见召唤,连忙进来垂手听命,冰轮喝了一口茶,慢慢的道:“有桩要紧的差事派你去做----你带几个人回宫一趟,传我旨意,赏大皇子乳糖玫瑰浆一盏。”
乳糖玫瑰浆?汪又兴先是一怔,随即便省悟过来,心下悚然而惊,跪下磕了一个头,便匆匆去了。
冰轮闭上眼睛,呆坐了半刻,对高贤道:“你叫他们都出去,我要进去瞧瞧。”
高贤会意,只打了个手势,不过一会儿,里间的人退得干干净净,他自己也不敢再作停留,也即刻离开。
冰轮缓缓起身,站在那里迟疑了许久,终是掀起了帘子。
莲真躺在床上,气息微微,依然昏迷不醒,看上去苍白之极,虚弱之极,恍若生命正悬于一线。
冰轮心中似被钝刀划过,那痛楚一点点在胸口蔓延开来,她咬了一下嘴唇,在床沿边坐下,怔怔的看着她,半晌,轻声道:“我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我不能被任何事情击倒。莲真,我不能……”
摇了摇头,她有些吃力的握住了她的手,继续低语:“莲真,你要好起来,如果你不能好起来,必然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而死。”她拿起她冰冷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你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冰轮俯下身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里充满了愧悔之意:”莲真,你一向温柔乖巧,这次也能听我的话对不对?我知道我待你很过份,对不起。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情吗?这次你好起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
莲真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张脸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却是毫无生气,冰轮注视着她,心痛愈来愈是难以抑制,良久,一颗晶莹的珠泪突然自眼角坠落,掉在那明黄色刺绣龙纹被子上,转眼便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