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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猝不及防之下,冥焰有些怔住,片刻后,才犹豫着道:“你……还没休息?”
他只想来看看她,并没有想到会被抓到。但迎上她的眼睛,那澄澈如水晶的眸光,却犹如实质,在他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撞了下。她穿的是寝衣,显然是正要入睡,却突然起来。如果是怀疑贼人侵入,她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开窗。所以,猜到是他了吗?是想要见他,所以这样匆匆跑过来吗?
冥焰模模糊糊地想着,眼眸中的血色似乎又变淡了一些。
苏陌颜趴在窗棂上,笑吟吟地道:“本来是要休息了,可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睡不着了。”黑亮如黑珍珠般的眼珠一转,流波灿然,“我记得,有人上次昏迷前说过,等他醒来,会来找我。可是这么久却都没来。让我想想,说这话的人是谁来着?”
浅蓝色面纱上方的眼睛灵动无比,光华流转,冥焰默默地看着,不说话。
苏陌颜依旧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冥焰啊,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什么人最可恶?失诺不守信的人最讨厌了!”
他要敢说自己是刚醒来的试试?糊弄别人倒也算了,她可是精擅医毒之术的,就算冥焰因为不愿入睡,每次都是透支了所有的精力,因为无法支撑而陷入昏迷,也不可能接连着近一个月都没有醒来。
再说,抓捕采花贼那晚,她明明就看到他了。不过,那时候他应该是刚刚醒来,所以周身的杀戮气息并不浓郁,显得平和许多。
可恶?讨厌?冥焰立刻道:“我没失诺,我说会来找你,我来过。”
意思就是,人家说会来找她,又没说会让她知道,所以这位武功绝顶的冥域少主踏云而来,再瞧瞧离去,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没想到冥焰居然也会耍赖,苏陌颜瞪着他,跺脚道:“冥焰,你学坏了!”
冥焰凝视着她,既没有辩解,也没有掩饰,但是,黑漆面具下方的薄唇却微微弯起。
忽然,他向她伸出了手。
“怎么了?”苏陌颜有些不解地将手放了上去。
“带你去看星星。”
话语未落,苏陌颜只觉得手上一紧,身体像是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一阵腾云驾雾般的眩晕感袭来,耳边传来夜风的呼啸声,已经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被冥焰带着,在漆黑的夜空中,如同一对同翅双飞的鸟儿,朝着城外的郊野飞纵过去。
最后,两人来到城郊一座高山的山顶。
这座山峰是京城四周最高的地方,虽然是盛夏,四周却有些凉意沁人。站在峰顶,如同将整个大地踩在脚下,四周有着淡淡白雾缭绕,墨蓝色的苍云低垂入野,似乎伸手可摘星月。夜风从四面袭来,呼呼作响,显得四周格外静谧,那些在脚下显得格外渺小的京城,似乎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仿佛整个天地就只剩下这个小小的角落。
“我去过很多地方,此处星光最美。”冥焰轻声道。
虽然在他眼中,夜空和星月都染着血色,但是……。她喜欢看星星,他就想让她看到最美的星光。
苏陌颜转头去看他,血红色的衣衫随着夜风猎猎作响,那样浓烈的血色,在朦胧的星月光华下,似乎也变淡了许多,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安静了起来。
“是啊,这里的星光很美。”她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夜空。
站在这样的绝顶,整个人都似乎和寂静宁谧的天地融合在一起,与那个神秘遥远的夜空融合在一起似乎随时都会御风而去,不必再理会世间的凡俗纷扰。这种宁谧的氛围,一下子将她带离了苏府的那些勾心斗角。
她仰头看着星光,冥焰却是凝眸望着她。
朦胧的新月清辉落入她清澈的眼眸中,宛如落入了水晶里,折射出迷离幻彩的光芒。或许是在笑,她的眼眸微微弯起,带着一种令人愉悦安心的感染力,让冥焰不自觉地被她带得也微笑起来,心中一片宁和,不自觉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却又顿了顿,随即继续望着她的眼睛。
他看到的夜空星月都染满了血色,可是,没有关系。
在她眼中,他看到了最美的星辉!
许久,苏陌颜才从神秘幻美的星空回过神来,道:“冥焰,有件事要你帮忙,我想向你借几个人。”
“嗯,好。”冥焰点头道,“上次给你的玉佩,你给云裳阁的掌柜看就好。”
他不问究竟是借什么人,也不必问。自从关注陌颜后,苏府的情况他一直都清楚,如今李清芬和苏锦玉已经垮了,就剩一个苏慕贵。自然能够让他继续执掌苏府产业,将来给陌颜添乱,那么,陌颜要将苏府的产业握在自己手里就是势在必行的。
苏陌颜微微一笑,点头道:“嗯,好。”
果然,冥焰不爱说话,并不代表他愚钝,相反,他很聪明,所以她只起了话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丝毫也不犹豫地就答应要帮她。
当然,这件事她完全可以拜托萧夜华,他必然会做得很好,但是,那个人的心思太难测,她一点也不想把将来赖以立足苏府的东西交到他的手上。而冥焰坦诚得多,三番五次相救更是出于真心,因此,她更愿意找冥焰帮忙。
想到这里,她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念头,歪着头道:“如果,我想要云裳阁的大掌柜呢?”
“让他跟你走。”冥焰斩钉截铁地道。
苏陌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就不怕云裳阁倒了?”
“那不重要。”冥焰毫不在意地道,天底下就一个陌颜,任何她想要的,他都给她!
虽然不太清楚冥焰的身世,也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周府寿宴,云裳阁,还有冥域,却隐约让她感觉到,冥焰在谋划什么事。云裳阁能够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店铺,盈利丰厚,想必对他所要谋划的事情来说很重要。可是,因为她要借,他不惜云裳阁倒闭也借给她……。
苏陌颜心中微微一动:“如果云裳阁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你重要!”冥焰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你有一间很值钱的店铺,可是跟染画和赵氏比起来,哪个重要?如果染画或赵氏需要店铺的掌柜,你会不借吗?”
当然,有什么比染画和姨娘更重要?苏陌颜心中毫不犹豫地道,随即明白:“你对我,就向我对染画和姨娘?”她叫惯了赵氏姨娘,虽然现在赵氏的身份恢复,却也没能改口。不过,她心中将赵瑶兰看得极重,并不在于这么一个称呼。
冥焰点点头:“嗯。”
“为什么?”苏陌颜问道,有些疑惑,“染画从火场中将我救了出来,而姨娘和我相依为命十五年。可是,我对你却没有这些。相反,是你几次三番地救我,帮我解围。”
冥焰摇摇头:“不是这么算的。”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做生意,你给我十文钱,我卖给你一棵白菜,没有钱,或者不够十文,就没有白菜。但是,人和人的关系不是这么算的……”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会儿,才继续道,“或许有的人是这么算的,可我不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就这么简单!”
没错,就是这样,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苏陌颜敲敲自己的脑袋,失笑道:“是我刚才问得傻了,你别理我!一定是这段时间我老跟萧夜华那个变态在一起,被他传染了,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萧夜华?
这个名字仿佛一把锋利的剑,高高扬起,狠狠落下,然后,血光四溅。冥焰只觉得脑海又是一阵剧痛,脑海中那些血腥的记忆一下子又涌了出来,鲜明地在眼前浮现出来,眼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真切得仿佛是现实,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走出那个夜晚,仍然呆在那场屠杀之中,而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是他脑海中的妄念……。
他猛地闭上眼睛,双手握紧。
“怎么了?”苏陌颜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冥焰,你又头疼了吗?”
冥焰一怔,赤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惊讶:“你怎么知道?”她居然知道,他闭眼,是因为头疼!
“这很值得稀奇吗?”苏陌颜没好气地道,“任谁看到你的样子,都看得出来你现在很痛苦。你之前又说过你头疼,我当然就猜到了。”
“是吗?”冥焰喃喃地道,“可是,他们都看不出来……。连祁伯都看不出来……。”
祁伯是他们家的老仆,从小就照顾他,可是,连祁伯都看不出来,分不清楚他的神情。每次他闭眼,祁伯都会下意识跟他拉开距离。他知道,祁伯那是害怕,害怕下一秒,他会暴起,挥剑杀了他!他不敢说他不会,因为他知道,他有时候不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所以祁伯这么做没有错。
只是……心里面还是会觉得难过。
“是不是很难受?”苏陌颜问道,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处,轻轻地按压着,逐渐加重力道,希望能够缓解他的头疼。
冥焰有着怔忪地睁开眼,迎上她关切的眸光,像是一直以来渴求的救赎突然降临,心中的感觉难以描述。那双美丽的眼眸,宛如清流,涤荡着他脑海中的血腥,将眼前这一片清风明月的情形重新送还给了他……冥焰觉得,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那些沸腾的情绪立刻冷静了下来。
她是陌颜,不是别人,在他真正失控的时候都没有离开的陌颜!
冥焰摇摇头,微笑着道:“没事了。”
“真的?”苏陌颜有些不放心,认真地审视着他,见他确实安静下来,没有之前那种痛苦的感觉,才放下心来,犹豫了下,“你的头疼,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脉象没有异常,可是他却显得异常痛苦。
上次他失控时头疼,她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所致,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其实,大部分时间,我都不算很清醒。”冥焰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有一些记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我的亲人被残忍地杀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想救他们,却救不了……那场血腥的屠杀,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说到这里,他忽然眉头紧皱,猛力地摇摇头,似乎想要将那些记忆甩开。
“那些记忆,清晰、鲜明、逼真,就好像……就好像不是回忆,而是确确实实在我眼前发生着,好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为了逃避现实而生出的妄念,其实我从来都没走出那场屠杀……我的亲人,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眼前死去,骨头一节一节地被捏断,身体一段一段地被看下来……他们在哭,哀求,辗转惨叫……我要救他们……我要杀了那些畜生!”冥焰的声音越来越失控,紧皱着眉头,似乎又沉浸到了那些回忆之中。
只要他清醒着,只要他的脑子还在思考,那些画面就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因此,他从来不去回想那些事情。这是第一次,他自己开口,说起那些事情。冥焰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控的,因此做好了准备,要竭力克制,然而,出乎意料的,他轻易就压下了那些情绪。
“刚开始清醒的时候还好,我知道那些是回忆,现在才是真实。可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就开始分不清楚,甚至眼睛看到的,都变成那些画面…。所以,我闭上眼睛,不去看,然后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假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闭眼,他头疼,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和现实互相冲突,他正在努力地分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伤到周围的人。他多希望,这时候有人能够拉他一把,能够帮他一下。
可是,没有。
别人对他,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看到别人那种眼神,原本就有些分不清楚真幻的他,心底不自觉地就会滋生出暴怒的感觉,伤心、绝望、痛苦,被地狱的熊熊烈火所焚烧……于是,情绪就变得越发失控。他甚至会想,为什么要控制呢?既然他们觉得他那么可怕,索性就可怕给他们看;既然他们都觉得他会杀了他们,就杀给他们看……。
但最后,他却还是忍了下来,尽量不去伤害无辜的人。
可他自己清楚,他的理智越来越薄弱,那种暴怒嗜杀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不在乎谁会死,不在乎谁无辜不无辜……。他知道,自己早晚会疯掉,他甚至知道,那一天并不太久,很快就会到来。
他不经常说这么多话,更从未将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因此,断断续续,凌乱,无章,可是,那些破碎的话语中所透漏出的痛苦,却已经令人为之深深的心疼。
苏陌颜知道,最让一个人痛苦的,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
她的曾经,是没有感情,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是一片荒漠,但冥焰他,却是因为太知道了,他的世界,是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着,炙烤着他的心灵,那些爱恨情仇,刻下的烙印太过深刻,以至于永远被困在里面,走不出来。
他并非冷酷无情,相反,正是因为太重情,才会被那些记忆折磨,一遍又一遍,永无休止。
“冥焰,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苏陌颜忽然开口道。
冥焰微微一怔,摇摇头:“什么?”
“在这天上,住着天庭的神仙,他们有着高深的法力,神通广大,能够开山移海,呼风唤雨,可是,却没有七情六欲。但是,有的神仙贪恋凡世间的情感,悄悄下凡,与凡人相恋。天庭发现这件事,就会把神仙抓起来,关到一个地方,困住他的法力,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最痛苦的记忆,作为惩罚。如果神仙能够就此了悟,斩断情缘,就会重新度他成仙,如果执迷不悟,在那些记忆中迷失,就会堕落成魔。”
“难道你想说,我是在历劫的神仙吗?”冥焰有些失笑,随即又自嘲地道,“我这样,算什么神仙?说是魔物反而更贴切!”
苏陌颜仰望着闪闪烁烁的星空,轻声道:“我想说,如果是我,我宁可成魔,也不做神仙。”
“为什么?”冥焰有些惊讶。
苏陌颜转头看着他:“因为,神仙无情,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欢喜,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就算再神通广大,没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没有想要守护的人,那些神通广大,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宁可成魔,至少经历过欢喜,有过很重要的人,就算只剩下回忆,但能够想起,能够回忆,也比一片空白要好!”
冥焰微微一怔,有片刻的迷茫,
一片空白,和被记忆折磨,究竟哪一种更痛苦?而哪一种更幸运?
“能够感觉到痛苦,就能够感受到欢喜。或许现在,你身边的人对你不好,总会遇到对你好的人,会让你觉得欢喜的人。”苏陌颜的声音清浅如水,却又显得格外真实,并非苍白的安慰,“冥焰,那些事情,总会过去的。”
冥焰深深地凝视着她,点点头:“嗯。”
其实,他已经遇到了。
对他好的人,能够让他觉得欢喜的人。
第一次,有人在初见他便为他担心,提醒他小心后面的偷袭;第一次,有人不怕他,邀他进去喝茶,还为他包扎伤口;第一次有人会握住他的手,敢接近他,甚至在他发狂失控的时候也不离开,还说相信他不会伤害她;而现在,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地关心着他,能够注意到他闭上眼睛,是因为头疼,能够在他分不清楚真幻的时候,将他拉回现实……
她说得没错,那种感觉,很好。
“陌颜。”
苏陌颜回头:“嗯?怎么了?头又疼了吗?”
“没有,不疼了。”冥焰的唇角又微微弯起,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遇到陌颜后的笑多,本想含糊带过,想了想,却又道:“我觉得,以后我能够分得清楚真假了。”
遇到陌颜的冥焰,实在太过幸福,幸福到他想要当这是真的。不管他脑海中的画面是真实,还是眼睛看到的画面是真实,他都只当陌颜才是真实的。就算是假的,他也宁愿当这是真的!
※※※
就在冥焰和苏陌颜并肩赏月的时候,城郊的栖霞庵中,苏锦玉也正惶惶不可终日。
“怎么办?怎么办?”苏锦玉焦虑地走来走去,脸上是一片的凄然绝望,忽然跪倒在那人面前,哭道,“大哥,我快要十八了,等不到这件事慢慢平息再找好的姻缘了。而且,父亲现在对我厌恶至极,一心只宠信苏陌颜和赵氏那对母女,更加不会给我机会!我真的要在这里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甚至……甚至那些人不会让我活那么久……大哥,怎么办?你想想办法,救救我!”
这次的情形比上次关押在周府更糟糕,当时虽然吃苦,但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出去,回去苏府。
但这次,却是全然的绝望!
她才十八岁,她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一转眼,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落魄的模样?
苏慕贵安抚着唯一的妹妹,这次父亲是下定狠心,要舍弃他们母子兄妹了,母亲本就因为莲花诗会的事情有些疯癫,又被休回了李府,舅舅舅母对她充满怨怼,讥嘲冷待是少不了,而妹妹……。不行,不能够让妹妹就这样被废掉!
“玉儿,你冷静下来听说我。”苏慕贵脑海飞快地转着,“现在顾不得许多,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过苏陌颜那个贱人!如今,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卢文渊,至于名分,你暂时先别计较,只要能够进隆兴长公主府,以卢文渊对你的迷恋,掌握好了他,再生下长子,将来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苏锦玉像是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浮木,不住地道:“没错,还有卢文渊……他一直对我很好,他一直很喜欢我……可是——”她焦虑地抬起头,“以我现在的情形,就算我不计较名分,愿意做妾,隆兴长公主也不可能让我进府。”
“所以,我们要剑走偏锋。”苏慕贵在脑海中盘算了好几遍,慢慢冷静下来,“好在我现在还有人脉,我会想办法接触卢文渊,将他引到这里,你想办法让他与你欢好。”
苏锦玉这时候也顾不得羞涩,焦虑地道:“如果我还是苏府大小姐,*于他,自然能够赖上长公主府,但我现在的样子,这根本行不通,隆兴长公主不会认的。”
“别急,听我说完。”苏慕贵三番两次被打断,有些烦躁,“我不是让你借*赖上卢文渊,而是要你怀上他的孩子。只要你独子争气,能够生下男孩,我就会想办法毁了卢文渊,让他再也不可能有后嗣。到时候,你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子嗣,唯一的血脉,隆兴长公主就算再不想认,也必须要认下,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明白了吗?”
苏锦玉一怔,有些迟疑地道:“会不会太狠了?”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苏慕贵冷酷地道,双眉一轩,“还是说,你想要一辈子呆在这里,青灯古佛?”
想到这种可能性,苏锦玉立刻摇头:“不,我不要!大哥,我全听你的。”随即咬咬唇,道,“如果我生下的是女孩,怎么办?”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苏慕贵坚决地道,苏绍谦已经在一步一步地夺他的权柄,如果玉儿不能进隆兴长公主府,成为他的助力,他想要翻身,实在太难。“而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搅散卢文渊的婚事,就算成婚了,也不会让他有子嗣,直到你生下男孩为止!”
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似乎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刚烈,苏锦玉猛地点点头:“哥,我全听你的!”
次日夜晚,在苏慕贵的安排下,苏锦玉果然和卢文渊在一间客栈里相见。
“文渊哥哥!”苏锦玉一头扑进了卢文渊的怀中,哭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卢文渊似乎被莲花诗会上的事情弄得有些头晕:“玉儿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苏锦玉抬起头,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次,知道这样将一颗泪珠挂在睫毛上,盈盈欲滴,将掉未掉,最是惹人怜惜,“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娘就不是苏夫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三妹妹就成了嫡出的小姐;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就到了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哭得肝肠寸断,显得迷茫而又慌乱,一幅被这所有的一切砸的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模样。
卢文渊果然被她的哭诉打动,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玉儿妹妹,你别怕,还有我呢!”
母亲说莲花诗会上,证据确凿,李夫人和玉儿妹妹狠毒无比,可是,他不相信。就算李夫人真的做出了颠倒嫡庶的事情,又和玉儿妹妹有什么关系呢?她一向温柔体贴,又是个孩子,根本不知情,苏大人竟然将她送到栖霞庵,没有一点父女情份,实在太薄凉了。
“一夜之间,大厦忽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文渊哥哥,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苏锦玉继续哭诉道,泪眼盈盈地望着他,柔情脉脉,“可是,我想文渊哥哥,想要在死前再见你一面,这才让哥哥去找你。现在文渊哥哥你肯来,我已经心满意足,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说着,一头便朝着旁边的柜子角撞了过去。
“玉儿妹妹,你别做傻事!”卢文渊急忙拉住她。
苏锦玉挣扎着,哭道:“母亲被休,哥哥失势了,父亲如今心里只有三妹妹,根本不管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也没有人管我了,谁也不会心疼我,让我去死吧!”
卢文渊怎么肯依,无奈只好将她紧紧抱住:“你说什么呢?玉儿妹妹,你还有我呢?我管你,我心疼你啊!”
“文渊哥哥,你说的是真的?”苏锦玉仿佛被打动了,动作渐渐小了,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问道。
“当然是真的。”卢文渊哪里舍得她去死,当然立刻道,随即又有些犹豫地道,“可是,现在母亲很不喜欢我,我可能没有办法将你娶进门了……。”就连做妾,只怕隆兴长公主也不会同意。
苏锦玉摇摇头,楚楚可怜地道:“没关系,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文渊哥哥,如果做文渊哥哥的妾室,会给你抹黑。我只希望能有一个人疼我爱我,将我放在心上,我不计较名分,只要文渊哥哥还愿意对我好,常常来看我,就足够了。”
卢文渊果然心疼:“那怎么行?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知道文渊哥哥心里还有我,我就知足了!”苏锦玉含情脉脉地道,无限温柔体贴,“文渊哥哥,你今晚别走,留下了来陪我好不好?”说着,含羞带怯地揉弄着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刚才因为两人纠缠而裂开的衣领露出了雪白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以及一道细细的翠绿抹胸带子,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动人心魄。
卢文渊不自觉地咽了口水,气息急促起来:“玉儿妹妹,这样不太好吧!”
“现在我孤苦一人,真的很害怕,我想要文渊哥哥陪着我……。”苏锦玉柔声道,乍着胆子,红着脸颊凑上去,轻轻地在卢文渊唇上一吻,随即慢慢向下,细碎的吻如蝴蝶沾水般,轻柔细腻,却带着撩人的妩媚,“文渊哥哥,除非你嫌弃玉儿……。”
“怎么会呢?玉儿妹妹,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是知道的。”卢文渊紧张地道,觉得身体越来越热。
苏锦玉将手探到他的衣领,轻轻扯开:“那就留下来吧,文渊哥哥,我愿意的!”
细碎的吻将卢文渊所有推拒的话语都堵住了,他忽然猛地抱住苏锦玉,朝着旁边的床压倒下去。
床头,一炉白烟袅袅娜娜升起,细细散入空中,发出撩人的甜香。
※※※
欢爱过后,苏锦玉又和卢文渊好一阵柔情厮磨,直到快四更天才离开客栈。毕竟,栖霞庵的尼姑每天天刚亮就要开始干活,回去得太晚,会被发现她偷溜出来,如果传扬开来,声誉事小,坏了他们的盘算就不妙了。
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厢房,苏锦玉关上门,心终于放了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里面了,无论如何,一定要争气,生下男孩,才能进隆兴长公主府……想着苏慕贵为她描绘的美好前景,苏锦玉心越飞越高,脚底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云端。
“回来了?”
就在这时,厢房内忽然点亮了烛火,摇曳的烛火下,一盛装女子端坐在屋内,姿态端庄高贵,笑容更是慈和可亲。但苏锦玉却丝毫也没有觉得慈爱,反而觉得浑身的血都结成了冰,冷得彻骨。
“隆……隆兴长公主!”她颤抖着喊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没有本宫的允许,文渊能出得了隆兴长公主府?”隆兴长公主缓缓站起了身,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今晚,跟本宫儿子玩得还开心吗?文渊那孩子对你痴心一片,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免得他怨本宫这个做娘的狠心,连这点好处都不肯给他,好歹他算是尝过你的滋味了,不是吗?”
温言笑语,慈爱一如往常。
但听在苏锦玉耳朵里,却只觉得那是催命的阎王。她下意识抱住了隆兴长公主的腿,苦苦哀求:“长公主,我求求你,饶我一命吧!我没有什么痴心妄想,我不求进府,我不要名分,只要文渊哥哥偶尔想起我,来看看我就行了。”妄图利用隆兴长公主的爱子之心,保得自己的性命。
然而,隆兴长公主却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她踢翻在地,柔声细语地道:“哼,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
苏锦玉颤抖着,一方面是因为疼,一方面是因为恐惧,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要名分?你这话去骗文渊就够了!想要利用文渊对你的一片痴心,怀上孩子,然后借此要挟进府,对不对?”隆兴长公主说着,随即又笑道,“是了,或许你还会这么天真,可是苏慕贵不够,他应该知道,本宫不可能让这个孩子进府!所以还有别的谋算了?我想想,什么情况下,你有了文渊的孩子是最金贵的?当然是文渊没有子嗣,而且再也不可能有子嗣的时候……。”
没想到隆兴长公主三言两句就将她和哥哥的谋算戳破,苏锦玉更是骇得全身颤抖,一句话都说出来。
隆兴长公主……。一向慈爱的长公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想到苏慕贵兄妹可能打的主意,隆兴长公主心头一片恼怒,然而脸上却越发笑容可掬:“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也敢在本宫面前显摆?”
“长公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贱命吧!”苏锦玉整颗心都被恐惧笼罩着,凭借求生的本能,挣扎着爬起身,跪倒在隆兴长公主面前,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就泛起了青紫,慢慢有鲜血流出。
苏锦玉却恍若不觉,只自顾磕头。
“唉,说起来,本宫倒是真的想过让你做儿媳妇的。”见她这般,隆兴长公主反而不急着发落她了,悠悠地道,“虽然说苏府门第低了些,不过将来总有用得到的地方。加上当时你还算有些本事,能够压住庶妹,又在京城博得好名声,想想既然文渊喜欢,何不成全了他?没想到,你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遇到苏陌颜就废了。”
她话语越温柔,苏锦玉越害怕,却还是乍着胆子道:“长公主,求求你,看在你疼了我这些年的份上,饶了我吧!”
“饶了你?”隆兴长公主冷笑,“文渊配你,本就是低就,没想到你居然还痴心妄想,居然敢拿文渊做踏板,暗地里朝南陵王世子抛媚眼,文渊看不出来,你以为本宫也看不出来吗?”
苏锦玉再也不敢说什么,只不住地认错求饶。
“虽说如此,本宫还念着旧情,想着,只要你能够扳倒苏陌颜,虽然不可能让文渊娶你为妻,倒也不妨留个妾室的位置。”隆兴长公主不急不缓地道,忽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没想到,你们母女站着正室嫡女的优势,掌握着苏府中馈大权,居然连个毁容的苏陌颜都斗不过,居然步步败退,亏得本宫还在背后为你们一再铺路!”
苏锦玉有些懵了,隆兴长公主,为她们铺路?这从何说起?
自从母亲陷害钱姨娘的事情揭出来后,长公主不是与母亲恩断义绝,再也不来往了吗?
“蠢货,你以为是谁将卢庆德之事安排得天衣无缝,就算他反口都没办法咬出幕后指使?你以为是苏慕贵凭什么能够结交到宫内深知皇上喜好的老太监?你以为李倩敏第一次失宠后,凭什么能够再度翻身?你以为本宫为什么要纵容文渊与你来往,为你在苏府撑腰……。”隆兴长公主一件一件地数落道,越说越是恼怒。
居然……居然统统不管用!
甚至,李倩敏入宫不但没能帮李清芬扳回颓势,反而因此牵扯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不但倒了李倩敏,连苏府都折了进去,真是越想越觉得恼怒。
“如此愚钝无能之辈,本宫怎么能够允许文渊将你娶进门?做妾都没资格!”无法将臆想中的敌人千刀万剐,隆兴长公主只能将所有的恼恨都发泄在苏锦玉身上,冷声道,“如今竟然还敢算计文渊,想要玷污他的名声?!”
为什么?为什么隆兴长公主要在幕后做这么多?如果她也一样厌恶苏陌颜,只要明白告诉父亲,父亲绝对不会为了苏陌颜而违逆长公主的意思,早就会将苏陌颜除掉了!为什么?
但现在,苏锦玉却来不及却想这些,隆兴长公主话语转厉,显然已经准备下毒手。
“隆兴长公主,你不能杀我!”
隆兴长公主微微一笑:“哦?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长公主,文渊毕竟是你的儿子,而且,他对我痴心一片,又刚刚与我订下终身之盟。如果这时候我死了,文渊他未必想不到是谁下的毒手?”苏锦玉脑海急速转着,想要为自己赢得一条生路,硬着头皮道,“就算他想不到,我哥哥也会让他想到的。到时候,文渊必定怨恨你,岂不是坏了你们母子的情分?”
隆兴长公主淡淡一笑:“多谢你为本宫着想,不过,本宫早就安排妥帖了。”
说着,她轻轻一拍手,原本站在她身后,如隐形人般的彪形大汉立刻站出来两位,拿着一个大麻袋走上前来。麻袋鼓鼓的,不断有椭圆形的事物动来动去,显然都是活物,在烛火之下,显得格外可怖。
“将她装进去!”隆兴长公主命令道。
那两个大汉立刻上前,就骇得浑身无力的苏锦玉如抓小鸡般抓起,硬生生塞入麻袋之中,然后将麻袋口紧紧封死。
“啊——”
麻袋中立刻传来苏锦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进入麻袋,那些活物便纠缠过来,将她浑身缠住,苏锦玉这才发现,麻袋里的活路不是别的,而全是活着的蛇。冰冷滑腻的蛇在她全身游走着,将她四肢紧紧缠绕起来,动弹不得,然后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撕咬着她的皮肉,更有蛇全身游走着,见洞就钻,往她的耳朵、鼻孔、眼睛、嘴,甚至下身里钻去。
苏锦玉被这骇人的酷刑弄得几乎崩溃,不住地尖声嘶叫。
“你放心,等你断气后,本宫会将你扔到回栖霞庵路上的蛇窟,任谁看到,都会以为你是半夜想要逃离栖霞庵,结果失足跌落蛇窟而死。”
隆兴长公主双眼死死地盯着麻袋里不住挣扎的人形,想象着那里面是她最痛恨的那个人,那些惨叫是她最痛恨的那个人所发出来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心满意足。
“至于文渊,也不用你担心,他只会以为你是回栖霞庵的路上十足跌落蛇窟而死,他会内疚,今晚不该出来与你相会,不该与你纠缠,害得你夜晚独自回寺。所以,他会为你掉几滴眼泪,但这种意外,谁能防得住呢?或许会念你几个人,但慢慢的,他总会撒开手,本宫再为找一位贤良淑德,才貌双全的妻子,总会慢慢抚平他所有伤痛的……。至于你,就安心地去死吧!”
“啊——啊——”
苏锦玉忽然发出一声比先前更惨烈百倍的惨叫声,余音不绝,然后扑棱了几下,彻底地不动了。
隆兴长公主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居然敢算计她的儿子?活该!
※※※
苏锦玉死了,而且,死得凄惨无比。
许多看到她尸体的人都忍不住作呕,就连男子,看过一次也不敢再看第二次,衣衫凌乱,浑身都是蛇牙撕咬出的伤口,最可怖的是,七窍都有被蛇身贯通的痕迹,甚至,连下身也未曾幸免,被蛇身弄得鲜血淋漓,整个人都不成人形。
得到消息赶来的苏陌颜看着,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染画留在了远处,没让她过来。
“小姐,大小姐真是活该!”染画并未见到苏锦玉的惨状,只听说她是被蛇咬死的,虽然听到蛇害怕,但却还是觉得很解气,“她心肠狠毒地跟蛇一样,把小姐和夫人害得这么惨,还半夜想从栖霞庵跑,活该被蛇咬!”
苏陌颜笑着摇摇头:“那可不是意外。”
“小姐的意思是说,大小姐不是意外过世的?”染画一怔,脱口道,“难道说是被人害死的?”
苏陌颜点点头:“如无意外,十有*就是那位隆兴长公主。”她可没有说将苏锦玉送到栖霞庵就放心的,因此,早在庵里有了安排,因此,苏锦玉和苏慕贵商议、苏锦玉和卢文渊私会、以及隆兴长公主驾临栖霞庵的种种,她都一清二楚,更知道苏锦玉是怎么死在隆兴长公主的手里的。
不得不说,隆兴长公主的手段真是狠毒利落,却又有效。
杀苏锦玉是势在必行的,但是,怎么杀却是一个问题。被她这样一弄,人人都以为是意外,卢文渊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没猜错,苏锦玉和卢文渊已经欢好,所以隆兴长公主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如果苏锦玉的尸体被人发现并非清白之身,那么最先被怀疑的就是对她痴心一片的卢文渊。
但现在,苏锦玉下身被蛇身撕裂,鲜血淋漓,自然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也不会疑心到卢文渊身上。
好手段!
这位隆兴长公主果然如她所想,并非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慈爱华贵,长袖善舞而已,城府、心机和手段都很了的。苏锦玉和苏慕贵竟然想要跟她耍心眼儿,真是自寻死路!苏陌颜摇摇头,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考虑借刀杀人,通过隆兴长公主的手,除掉苏慕贵这个残留的祸根!
此事可以慢慢谋划,如今还是先到云裳阁,借几个掌柜和账房先生,将苏府的产业握在手里才好。
染画难得出府,十分好奇,四处乱看乱逛,苏陌颜也不阻拦,任由她四处游玩,因此,直到快晌午,两人才来到云裳阁。一进门,苏陌颜便眸光一凝,定定地落在店内的一位客人身上。
怎么会这么巧?居然在这里刚好遇到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