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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给我的车是自动挡的车,属傻瓜车。傻瓜车不是车傻,而是开车的人。只要能把住方向,就敢直接上路。郭伟的北京吉普,与之有着天壤之别。吉普我能开,这傻瓜车,当然不在话下。
我打开车门,四处瞅瞅。车里似乎还残留着小姨的气息,处处透着一股温馨。前挡风玻璃前,挂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呆头呆脑的令人忍俊不禁,一瓶车载香水,固定在驾驶台上,隐隐有花草的香气飘出来。
突然想起何家潇在这台车里风流韵事,我的鼻孔里似乎就闻到了一股**的味道。心里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雪莱!这段时间雪莱似乎消失了。表舅给我的存折还在我的身上,这段时间忙得不亦说乎,把她的事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雪莱不会就此消失的!我冥冥中感觉到有些诡异。雪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敢独自一人闯市委机关,证明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小姨在天亮前走了,吴倩亲自来接的她。我甚至都没看到她们两个,小姨和吴倩曾经联手对付过雪莱,最后都是铩羽而归。连小姨都没办好的事,绝对不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而是一颗核弹啊。
我决定给她打个电话,试探一下虚实。
电话一通,我又赶紧挂了。原来抱着电话不通的希望就此破灭!
雪莱的电话畅通,说明她仍然存在。她没有消失,没有失踪,没有我一直希望的不了了之的可能。
电话轰地响起,是雪莱打过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想要挂断,终究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谁呀?”我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雪莱。陈镇长!”雪莱在电话里毫不客气揭穿我的身份,让我好一阵尴尬。好在我们之间只存在看不见的电波,她看不到我的不好意思。
“是雪莱啊!”我故意吃惊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拨错了。”
我想要挂,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还存在,我没必要在电话里跟她费口舌。
“你没拨错,我也没拨错。”雪莱沉静地回答我:“你不给我打,我也要给你打了。真巧啊。”
她感叹着,却丝毫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找我有事?”我得继续装。
“你说呢?”她一脚把皮球踢了回来。
“找我有什么事?”我把身子仰靠在座椅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有时间我们见面聊吧。”她说,声音慵懒。
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还躺在床上,也在跟我一样伸着懒腰。
“我在春山县呢。”我说,把手机从左耳移到右耳,用肩胛骨顶住手机,腾出手来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工具箱。
里面空空如也,却干净得看不到半点灰尘。
“没事,你要是忙,我可以去。”她淡淡地说,随即听到她一声尖叫。
我吓得差点摔了手机,对着话筒大喊:“雪经理,雪经理,你怎么了?”
良久,话筒里传来她的呻吟,她似乎十分痛苦,“我摔倒了。”她说,挂了电话。
她摔倒了?我一激灵。她摔得严重吗?摔倒哪里了?她怎么就摔倒了呢?
我茫然地看着车外。雪莱说过自己是个有身孕的人,这一摔,不会把孩子摔掉了吧?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很卑鄙,难道我在渴盼雪莱把孩子摔掉了吗?
再拨过去电话,一直是盲音了。
我呆坐在车里,六神无主。
手机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柳红艳的。心里一凛,难道郝强又出事了?
忙不迭接通电话,居然是郝强打来的,虚弱地向我表示感谢。说县公安局为他成立了一个治疗小组,局长亲自挂帅,一定要把他的身体恢复过来。
郝强在表示了一通感谢后,支支吾吾半天,问我:“陈镇长,我得了什么病啊?搞那么大阵仗,记者也来,局里领导也来。我不会是得了不治之症吧?”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说:“郝所长,别胡思乱想。你的病其实不严重,主要是你缺少了休息。多卧床休息就会恢复过来。”
“你在安慰我?”郝强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死都不怕,还会怕病?你得告诉我是什么病。”
“真没什么大病。”我断然回答他说。
“我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你也不用瞒我!你要是相信我郝强,就实话给我说,你要相信我的坚强。”郝强说话有气无力,但他执着地追问,让我茫然无措。
“我过来看你。”我说,挂了电话,启动轿车。
好车就是好车,车一启动,就像船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滑行。
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个水果花篮。卖水果花篮的女人一口黑兮兮的牙齿,让人看着恶心。她十分夸张地迎接我的挑选,一边赞叹着我是个有钱人。开这么好车的人,应该要买一个配得上身份的水果花篮。
我哭笑不得,又不得不随时避开她一张口就溢出来的口臭,只好慌乱地要了一个最大最贵的水果花篮,花去老子三百多块。
柳红艳不在病房,郝强一个人躺在白色的被单里,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窗外。
看到我进来,他虚弱地朝我笑笑,想要起身。
我按住他说:“别动,好好躺着休息。”
郝强还在笑,笑容牵动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狰狞。
“陈镇长,赵德全抓住了吧?”他问我,眼里射出职业性的阴鹫目光。
我没料想到他一见我就问这个问题,来不及思索,只好老实说:“没抓。不抓了!”
“怎么不抓了?”郝强挣扎着欠起身子,显得有些激动:“他聚群斗殴,死人了,还不抓?”
“县里的决定。”我说,搬出来县委。
“县委谁的决定?这不是要草菅人命么?”他伸手要拔下针头,想要起身。
“你干嘛?”我喝住他,瞪着他的眼说:“郝所长,我理解你。但你要知道,县委的决定,不是你我能推翻的,何况,死一个快死的人,犯不着拉几个年轻力壮的去陪葬吧?”
“你这是什么话?”他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伸出一只手指着我,大声质问我道:“是不是你在搞鬼?”
我苦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搞鬼,也不想搞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我是知道的。有些事,不是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相,你说是不?”
郝强颓然地垂下头,扭过去不再理我。
我知道再聊下去,他不会跟我说一句话了。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开。
刚起身,门被推开,柳红艳怀里抱着一个汤罐,急匆匆地进来。她的肩头还残留着几片未完全融化的雪花,眉毛上抖索着雪的影子。
“下雪了?”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柳红艳抖落一身的雪尘。
我回到床边,替郝强掖了掖被角,像是对他们两个说一样说:“我得回去了,工地上需要人了。”
告辞郝强出门,停在医院门口的车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晶莹剔透,如粉如尘。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不会下得太久,依我六年的苏西经验,这场雪在午后一定会停止,接下来会是几天艳阳高照的日子,会把白云苍狗的天地糟蹋得一塌糊涂。再接下来的第二场雪,就会不管不顾,铺天盖地,春山县会在第二场雪里开始冬眠。
第一场雪一下来,乡民们就会停住所有的活计。在第二场雪还没开始之前,男人会把漏风的窗户用薄膜塑料袋子遮严实,女人会把地里的白菜和萝卜扒回家来,会找出小小的火坛子,在自家屋中央燃起一堆干柴。
男人们就会聚在烟雾缭绕的火堆边,各自拿出自家酿的黄酒,就一盘炒得焦黄的黄豆,互相聊着这一年来的收获。
雪一下来,工地就得停工。
工地停工孙德茂就会像死了爷娘一样愁眉苦脸,而钱有余,还在凄冷的大牢里苦苦地等待着奇迹。
一阵风吹来,裹挾着几片雪花,扑棱在我的嘴角。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丝冰凉沁入心底。
我得去看看钱有余!我想,迈开大步朝风雪中的小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