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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掌柜先拿了一方西洋镜,仔仔细细的查验了调兵手令的笔迹。
良久,他开口言道:“老六,有一回我给大理寺的黄大人家送一方鸡血石,在他家里见过裕王爷的一副墨宝。这调兵手令,的确像是裕王爷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也仿出了八九分。”
贺六道:“嗯,京城之内向来不乏模仿笔迹作伪的高手。”
许老掌柜用右手沾了点唾沫,点在调兵手令上:“入水不散。这是货真价实的同福号罗纹纸。我跟同福号的王老板是至交。他跟我说过,裕王府的纸张,都是同福号晋上去的。”
贺六指了指调兵手令后的两枚印记。一枚是兵部正堂大印,一枚则是裕王的亲王印。他问许老掌柜:“你看调兵手令上盖的这两枚印,是真的么?”
许老掌柜摇头:“盖着的两枚大印的真伪,我无法辨别。除非把兵部大印、亲王大印拿到我面前比对。”
老胡道:“印信乃权柄也。张部堂、裕王怕是不会把印拿到端古斋来。”
许老掌柜拿起一柄裁纸刀,小心翼翼的在调兵手令上刮下了一丝印泥,先放在鼻前闻了闻,而后他用手指撵着印泥,放到舌尖上。
一番品尝,许老掌柜道:“苦中带微甜,又有一丝香味。这应该是书香斋的印泥。裕王府用的印泥向来是书香斋晋上去的。”
贺六问道:“师傅,您怎么能断定这是书香斋的印泥?”
许老掌柜侃侃而谈:“整个京城做印泥的印斋,唯有书香斋的印泥里添加了天竺逢春香。这种香料香味特别,又奇贵无比。看病的大夫讲究望闻问切,咱们古玩行鉴别书画除了望闻问切,还加了个‘尝’字。你师傅我的舌头灵得很,错不了!”
贺六道:“印泥是裕王府的,纸是裕王府的,笔迹是裕王本人的。若这张调兵手令是人伪造的,那造的也太真了些。”
许老掌柜捋了捋胡须:“老六,大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行规。作伪的手艺属于外八行之列。历代作伪的高手,都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在赝品上必留有一处记号,以防有人拿赝品害的别人家破人亡。”
贺六点头:“这事师傅你以前就教过我。前年我抄礼部侍郎万安良的宅子,抄出了一副《清明上河图》的赝品。那张赝品就被作伪的人加了个记号。赝品中摇骰人的嘴是张着的,真品中摇骰人的嘴却是闭着的。”
老胡在一旁道:“这调兵手令定然是严嵩父子找了作伪的高手伪造的。这么说来,若那作伪的人心怀良知,一定会在手令上做了什么记号。”
许老掌柜又拿起调兵手令闻了闻:“咦?怪了。”
他拿起那柄裁纸小刀,刮了些干了的墨迹,放到鼻子前一嗅,又尝了尝:“我的天啊!这墨竟然是。。。”
贺六问:“竟然是什么?”
许老掌柜道:“竟然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松烟古墨!”
贺六跟着许老掌柜学了二十年的艺,自然知道松烟古墨的价值:“我的天啊!松烟古墨?那可是价值连城的。”
老胡问:“李煜我倒是听说过。是那个因为一首诗,被赵匡胤赐死的亡国之君吧。”
贺六道:“正是。李煜是个风流皇帝,娶了貌若天仙的大、小周后。小周后嫁入宫廷时,相传从家中带了一方松烟古墨作为陪嫁。李煜对这方宝墨爱不释手。被宋太祖俘获后,他的那首《相见欢》就是用松烟古墨写成的。”
许老掌柜随口吟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唉,李煜用那方松烟古墨写成了这首诗。奈何奈何,最后却因为这首诗丢了命。”
老胡有些发急:“你们二位就别从尧舜禹汤说起了!既然这调兵手令是松烟古墨写成的,那这松烟古墨现在何处?”
许老掌柜捋了捋胡须:“李煜死后,松烟古墨被赵宋皇室拿走。元人南侵,这件宝物不知所踪。直到五年前,松烟古墨在京城古玩行现世。可惜,古玩行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它是赝品。我却知晓,这是真正的李煜遗物。古墨的主人,用了‘叫行’的法子,在博雅轩那边卖这方墨。我出价到了十五万两。最终却被一个人,用二十三万两的高价买走。”
贺六向老胡解释:“‘叫行’是古玩行里卖东西的一种法子。诸位买主围坐在一起,各自喊价,价高者得。”
老胡道:“我的许老弟,你就别吊我的胃口了!你就说,那买松烟古墨的人到底是谁?”
许老掌柜道:“周一手,这人你听说过么?”
老胡疑惑:“周一手?这人怎么这么耳熟?”
贺六一拍脑瓜:“别是咱们锦衣卫老十一李子翩在千门行里的师傅吧?”
许老掌柜点头:“就是他。作伪和行骗,被归为外八行里面的千门行。周一手是京城千门行的老掌门!”
老胡惊讶道:“老六,老十一不会跟这张调兵手令有什么关系吧?”
贺六道:“难说。老十一虽然表面上豁达磊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横竖周一手的宅子就在京城。咱们去拿了他,一审便知。”
老胡摇头:“你们刚才不是说周一手是骗子行里的掌门么?他应该是被通缉的,在京城里又怎么会有宅子?”
贺六笑了笑:“周一手十五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不再行骗。再说,有锦衣卫的十一爷上下疏通打点,顺天府早就撤了周一手的案底。人家现在是守法的老百姓。”
许老掌柜道:“老六说的没错。我有时候见了拿不准的古董,还会上猫须胡同周一手的宅子上请教他呢。”
贺六道:“他的宅子在猫须胡同?师傅,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去猫须胡同找周一手!”
三人来到猫须胡同周宅,却见周宅外高高挑着两盏白灯笼。院子中哭声震天:“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