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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和沈妃泠之间的冷战没持续几天。
因为,在她的认知之内的事,宇文邕即将迎娶突厥公主阿史那为后的事情,像炸弹一样在北齐境内轰然炸开。
皇帝高湛一道道诏令颁下,大臣昼夜不停地向皇宫内进谏。
——
“周已掌握了鲜卑的权利,此时还要与突厥联姻。若周蓄谋已久,联合三方,再加上南陈蠢蠢欲动,我大齐将面临灭顶之灾。”高肃端坐在案前,剑眉蹙起。
“没错,不出一年,突厥必动。”沈妃泠在他对面跪坐着,神色也不似以前一样淡漠。
那日之后,高肃却再是没见过阿泠畅快地大笑过。
“我明日便向皇上进言。”他翻出本空白的折子,提笔蘸了墨,刚要挥洒便被阿泠抬手止住。
“我还没说完。”她从怀里取出一个信笺,展了开来递给阿肃,“探子来信,不必担心鲜卑的势力。独孤一族落败数年,贵族与皇族的利益早就发生了极大的冲突,鲜卑皇室不会傻傻地被周控制,做试探的替罪羊。至于南陈,那种君主,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相信他也不愿损失自身。所以要想快速增强齐的军方,那你们皇室也必须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代价。宇文邕和突厥把大婚时间定在大约半月后,你必须要尽力争取代表北齐,以使者的身份前去仔细打探。你不必担心宇文邕知道你是齐国名将而将秘密掩藏,反而这样会更加方便你的试探。”
“可这样会不会有人怀疑我会通敌。”
“以你如今的身份,又是以皇帝的名义出使,谁敢轻易给你定下罪名?待到他年突厥与周真的发兵,你以谋略和布局取胜抗敌,到那时,谁敢?”阿泠的声音突然便冷硬了起来,她琥珀一样映着烛火的双眼,闪动着陌生到骇人的光。她边说着边向前迫近,直直地望进阿肃的眼中。
高肃看着她,仿佛突然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沈妃泠突然一抖,坐直身子,抬手掩唇微咳一声:“前些日子,忙于政务其他,你的武功战术没有太大进展,从明日起,给你增加练习量。而且,你要尽快向耶律将军请教布防和战阵。”
“好。”他应下,犹豫了许久才抬头,悄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阿泠。还在怪我?”
眼前的姑娘一愣,显然是心下一颤。她试着抽出手,抽不出来。
“我早就不生气了。”因为想明白了。
“真的?”高肃盯着她,不信。
“嗯,真的。”阿泠微微一笑,笑到眼睛都眯了起来。
眼前的人盯着她这个笑容又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又没有一点破绽。他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金簪递给阿泠:“阿泠,这是我亲手打的簪子。你不甚爱束发,用木簪束发总比不上你的气质,所以就给你打了一支金簪。”
沈妃泠拿起那只簪子,仔细看了看。不似金步摇的华贵,反多了些无言的尊贵之意。因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簪体虽然打磨得光滑,但簪头却略显粗糙。
她轻轻一笑,是一只探着头的雏凤。
上好的金质,通透的金属光泽,还有一片一片打薄的雏凤羽翼,点上丹青眉眼,嘴里衔着一串珠玉,末端一抹天蓝色入眼。
她不爱束发,一是因为古代没有恰当而合适她的束带,二便是她极少出现于人前,不束发又没有人管教她。
“阿泠,你喜欢吗?”阿肃满眼期待地看着,小心翼翼地问她。这可是墨绣和雪锦出的主意,说是要讨讨阿泠的欢心。
说到底高肃不过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心性还未完全成熟的人,而她算着以前再加上在北齐的这段时间,怎么也有二十三岁了,沈妃泠怎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喜欢。”
“阿泠,那你的生辰可否能告诉我?”
“冬月甘十九。”
高肃愣了一下,他抬手算了算,恍然才抬头看向阿泠:“阿泠,你救我的那天竟是你的生辰。”
就是他们相遇的那一次?是她的生辰?
不对,她明明是八月十三日…
她究竟是怎么来到北齐的?
那个身影是谁?
那块碑是谁的?
模糊的记忆刺激着她的大脑,她扶住自己快要炸裂的头。
“阿泠!你怎么了!”高肃猛然向前,一把抱住她。
抱住她的一瞬间微微一怔。是他的错觉吗?不是错觉。阿泠要比以前,重了许多。原来的她几乎没有重量,而现在…
只是一瞬间的犹疑之后,他的目光立刻死死定在她嘴角的鲜血上。
胸前度身石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寒,冰得他一颤。
他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大吼着:“来人!去请大夫!”
墨绣和雪锦闻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眼见着阿泠姑娘蜷在王爷怀里,“已经去请了,王爷,姑娘这是怎么了!”
他为她抹去血迹,便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血留下来。阿肃此刻已经是神情恍惚,心乱如麻,颤着手将阿泠放在床铺上:“本王也不知道啊…阿泠…”
“大夫来了,王爷。”
“陆大夫,请你快些给她看看。”
来者是一个消瘦的中年医者,是掌府从街坊卢氏医馆里请来的,在这邺城一方很是有名声。而兰陵王高长恭的名字在邺城一向好,百姓也多愿听闻和相助。
“王爷客气了。”那卢大夫也不多耽误时间,目光直直扫向床铺上的人。
医者遵循‘望闻问切’的方法,通常很快便可得出病症所示。但是卢大夫卢福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
眼下这小姐脸白如玉,唇似桃花粉红,只得看出这小姐血气稍弱,嘴角这血虽暗沉且略稠浊,看着却不像是像败血之症。眼下是问不得小姐自身的感受了,听王爷说又是头晕头痛后才吐血昏厥的,别无他法再试试把脉。
不把脉还好,一把脉还真是把卢某人吓坏了。
这脉象先不说其乱无比,就先提这微弱的程度,就是濒死之人也没这么弱过。
但是神奇之处就在于这脉象虽弱,但是仔细把之,也可得些小论。
卢福生惊恐地看了一眼眼睛都快瞪出来的兰陵王,心下一凉:“王爷,这位小姐的脉象,比垂死之人还要微弱,这…”
墨绣眼见着她家王爷就要发飙,拦着王爷就对卢福生道:“姑娘天生体质特殊,不知先生可否把出病脉?”
“草民一试。”
——
“王爷,小姐确实是草民没有见过的体质。但以草民之薄见,小姐以前必定是受过什么冲击。小姐头痛之因必定是再次受了刺激,将脑中那一受冲击的部分波及了。至于呕血,草民想应是小姐因为剧痛,咬舌而流。小姐身体虚寒且脉动脆弱,当少忧虑操劳,实应补充气血。”
咬舌…?
雪锦墨绣收到自家王爷眼神,快速上前,一个轻轻抬起阿泠下巴,在牙关处挤开双唇,一个打眼往里看。
“是姑娘咬舌流的血,王爷。”
出了内室,卢福生身上汗都快透了,对墨绣雪锦道:“这是些止血草药,麻烦这二位姑娘涂在咬伤之处,一日三次。”
雪锦接过。
“我再给小姐抓一些补气血的药,至于头痛刺激,只得开安神之药勉强压制。”
墨绣笑眯眯地站在卢福生身边:“我跟先生您一起去,王爷也邀请您在府上待些日子。”
“这…草民还有医馆要经营,这可…”
“请先生放心。王爷的意思,不过是在王府辟一处,再将您的医馆全数搬进来,有事有难处王府为您撑着。”
卢福生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王爷这是要…”
“不过是为了姑娘罢了,先生大可放心。”
“王爷想聘下您,做王府的大夫,您的医馆还是您的医馆。”
“容…容草民再想想。”
“那就等先生消息了。”墨绣雪锦冲着那边护卫点了点头,福了福身,转回去看阿玲姑娘了。
——
“今日休沐结束,明日下朝后你可就要提一提出使的事了。”墨绿色身影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微品一口,笑意便直达眼底。
“承修,这可是本王费了很多心思才弄到手的杜仲茶,看来你这嘴上功夫真是越来越刁了。”高肃笑了笑。
“前些日子碰见未曾细谈,今日我就不能好好敲诈你一番?”
“行,放你这一回。话说回来,你这一回来,便不走了?”说的这位正是前些日子提起过的郑家大哥,郑承修。
“东海波澜不少,比不得京城,不想再费心力了。”那人冷笑一声,又是将手里的茶杯狠狠一放,“哎?长恭,你这脸色不好,没有好好休息?”
“是啊,阿泠不知为何还不醒。”高肃抬头望了望内室,面上是不自觉的惊慌与担忧。
“阿泠?可是鸾儿提起的那位在灯会上遇到的姑娘?”承修眼里闪过一丝暗光,装作漠不在意的样子。
“是。”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让你这般护着?可是未来的王妃?如若真是,我们鸾儿可要哭死在我怀里了。”
“瞎说什么。”闻言,高肃端着茶杯的手都颤了一颤,抬腕仰头便将茶饮个干净,才勉强稳定住眼神的波澜,“阿泠对我,如师如友,甚至如姊如母。承修不可乱讲。”
“王爷!”转眼是墨绣雪锦欣喜地推门而入,“阿泠姑娘醒了!”
高肃放下茶杯,星眸里闪动着光:“是吗?好。”
郑承修起身,轻轻撩起自己墨绿色的衣摆,将那佩刀系在腰间,看了看这眼前主仆三人,笑了笑:“那我就先回去了。”
“墨绣,去把我房里那罐杜仲茶包起来,给承修带回去。”
“是。”
提着那杜仲茶,承修出了兰陵王府,回头看着兰陵王府赤色的砖壁下显露出灰黑旧色,又瞧见了墙头爬上的已经枯黄的壁草,忍不住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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