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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不过将将八点。
奶奶碗也顾不上洗,简单拾掇一下,去上屋和爷爷追看右江台的连续剧《渴望》。
王琪薇没忘记要江之远给她抓嫩知了,这本也是江之远夏天晚上的必做功课。于是,王琪薇拎着个小细眼网兜,捉着根一米来长的细柴禾棍子,江之远提着号装满水的大塑料瓶,拿着柄挑菠菜用的小铲子,跟在握着把手电筒的江之永身后去抓嫩知了。
每到夏日傍晚,便会有蛰伏经年的幼蝉趁着暮色初降,从树下的地洞里钻出,迅即爬上最近的树干,依附在高高的树干或树枝上,悄悄蜕皮,一大早遗下蝉蜕,羽化飞去。
在还没有爬上高处之前,幼蝉随时可能落入如江之远一般大小的乡下小伙伴手里,还会变成他们第二天的早间点心。
三人直奔美人蕉角,江之永用手电筒仔细给地面打光,江之远眼尖,一下子发现爬向不同方位树干的三只幼蝉,连忙上前捉住,丢入王琪薇手里撑开的网兜。
王琪薇把兜底放在手心上,三只土头土脑的幼蝉隔着网兜在王琪薇手掌攀爬,有点痒酥酥的感觉,还肉肉的,她问江之永:“这个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好吃不好吃?”
“现在吃起来会带有泥土的芬芳。”江之永道,“明早就会变成油炸知了猴,吃起来跟白灼基围虾差不多。”
美人蕉周围和一溜树底下的地面上散布着几十个开口大小不一的小土洞,有的手指头粗,幼蝉早已爬出;有的洞口细比铅笔,甚至更细,幼蝉肯定还在。经验老道的江之远很容易找出来,蹲在地上,小拇指轻轻一捅,洞口变大,洞浅的立马揪出一只幼蝉;洞深或者缩回去的,放一根小树枝下去,傻乎乎的幼蝉也会顺杆爬出,落入法网,笨的幼蝉甚至不需要小树枝,紧紧抱住小拇指就会悠上来;聪明的幼蝉迟迟不肯出洞,江之远便会拧开带着的塑料瓶,水漫金山,逼出老法海。不到万不得已,江之远是不会动用小铲子的。
找了一圈,地面上扫荡得差不多了,江之永便打着手电
筒挨个树转圈,找已经爬上树的幼蝉。王琪薇捉着柴禾棍子,见一只薅一只,围着屋场绕一圈回来,小提兜装得沉甸甸的,其间还有几只少见的蟪蛄,新津人称作小知了、秋知了,蜕化前后的个头都比常见的蝉小一半,油炸之后堪称油炸知了猴界的小龙虾。
三人回到院子里,爷爷奶奶还在看电视。江之永找出来一个小号的筛子倒扣在平地上,里面塞两只幼蝉,其余的幼蝉倒进洗菜的大木盆里,用厨房窗外的压水井压了一盆水,加了两大勺盐,然后进厨房灶间烧水。
王琪薇跟进去问江之永:“为什么那两只蝉不用洗澡?”
江之永乜视她:“为了弥补白天你一只蝉都没捕到的遗憾,我让这两只蝉明早翅膀还没硬的时候遇上你。”
王琪薇也斜一个白眼给他。
等水烧开了,江之永出去拿塑料菜漏捞起大木盆里的幼蝉,倒掉水,再压水冲洗两道,然后把幼蝉端进厨房倒入铁锅的开水里,拿竹笊篱汆上几汆,舀起来倒入一个竹畚箕里,细细撒一层盐,拿纱罩罩上,明早早饭前奶奶会用这些烫好腌渍的幼蝉做油炸知了猴。
拉上灯绳,走出厨房时,王琪薇凑到江之永身边,眨眨眼睛道:“江之永,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儿?”
江之永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道:“你要是敢一个人在外面睡,我就让你睡我的竹屋。”
江之永和爷爷在院子外面的竹林里搭了个竹屋,夏天晚上江之永带江之远在竹林空中的竹屋里睡,一来纳凉,二来正好一大早起来练拳不影响家人。昨天傍晚王琪薇生平第一次一个人来到大姨家里并第一次在大姨家里过夜,一眼就瞅中了江之永兄弟俩的竹屋,当晚就想霸为己有,幸亏她的大姨可不敢让她在外面睡,没想到今晚王琪薇仍然不死心。
王琪薇异想天开道:“我让大姨陪我在竹屋睡。”
江之永乐了,谁家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晚上会爬一丈高的独立竹屋睡觉?他点头答应道:“只要你说服你大姨,我就让出竹屋。”
王琪薇抬脚就往上屋里走。江之远也跟了进去。
片刻过后,江之永正压水准备冲澡,见王琪薇得意洋洋地跑出来,江之远也一脸不敢相信地跟了出来……
“好吧,我认输。”江之永先不忙冲澡了,得给竹屋搬一张梯子,还要抱一床垫被。他带江之远在竹屋睡的时候,上下竹屋是用爬溜的,垫的是竹席,就盖一张薄被子,还是为凌晨露水重的那阵儿准备的。
王琪薇兴高采烈地抱着她的枕头跟在江之永后面当监工。她的枕头是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王小姐睡觉择床,只要不在家里睡,无论走到哪儿,都要随身携带枕头,不然睡不着。
江之永把梯子一搭好,王琪薇噌噌噌就爬上了竹屋,放下枕头,铺好被子,躺了好一会才下来回院子里准备洗澡。
爷爷和奶奶正看完电视走出上屋,爷爷当着两个孙子的面笑奶奶:“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这么俏健,可惜竹屋上没瓦给你揭。”
江之永明天还要去学校,就最先洗澡。他脱下t恤,穿着白天的短裤,离开压水井几步,就在院子里当着大家的面,端一盆井水从头淋了下来,然后抹几把香皂,又是一盆水冲干净。除了王琪薇害羞知道回避,爷爷和奶奶各端着把椅子,一边看星星,一边看大孙子洗澡。
收拾好后,江之永回到上屋自己卧室,黑暗中熟悉地摸到灯绳,开灯,拉开蚊帐坐上床,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连续急速呼吸好几口气,躺下,眼睛睁大,视线中的蚊帐顶部潜伏着一只蚊子,可他的焦点却似乎并不在那里。
他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至于冷血的人,凡事瞻前顾后,思虑周详,他最好的朋友评价他是“一个未曾登舟,先安落水之计的人”。他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他知道他要做什么、要到哪里去么?
江之永忽然爬起来,打开床边老式书桌上的书包,找出几份试卷,看一眼抬头,1992年右江市初级中学四月份全市统考试卷,语文数学外语政治物理化学,一科一科入目,先从最后大题,用手蒙住解答步骤,再往前每道题都扫一下,感觉还是蛮轻松,便整理一下,归入书包。
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江之永再爬入蚊帐,合掌打死帐顶的那只蚊子,拿起枕边的蒲扇,扑扑扇风驱赶一遍其余蚊子,然后封好口,用夹子夹住,灯也不关,倒头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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