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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哄半吓的搞定这些佐员,夜里李泰又跟高仲密讲了一下他将要接手贺拔胜的产业经营,阴晦提醒一下高仲密要行止谨慎,不要再搞此类滋生隐患的骚操作。
高仲密得知此事后却有些酸溜溜:“贺拔太师旧部多北镇悍卒,未必肯听说听教。但既然阿磐你已经应下,我也不阻你。只是记得他家部曲若真骄悍难驯,也不必为他人家事操劳太多,须知疏不间亲。”
李泰听到这话便点头笑应,他本也没打算去直接面对和处理贺拔胜部伍中的人事纠纷。
又过一夜,清晨时七名佐员应约而来,李泰便带着他们同返商原乡里。
眼下这庄园较之李泰初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田地勤耕不废,住所也都整齐有加。
从史家敲诈来的那些砖瓦尽数投入庄园的建设中,高大的砖石围墙瞧着顺眼又气派,乡里许多世代经营的坞壁都没有这种气象。
进入庄园里看到那成排的砖瓦房屋,同行那些佐员们不免惊叹称异。他们既然舍得向司徒府买官,自然也都薄有产业,见到庄园里部曲奴婢们的住所都这么整齐气派,也都连连感慨这庄园产业经营有方。
但其实现在的庄园仍然是负债运营的状态,真正可见盈利的,除了那几顷即将收割的粟谷,便只有南坡的纺织工坊了。
李泰也听过一些左近乡人评论他如此浪使物料,简直就是败家行为。给部曲们建造砖瓦大房,居住比一些乡里富户主人家还要气派舒适。
李泰对此也只是一笑置之,眼下的他自然还做不到达则兼济天下,但让部曲们生活的更好还是绰绰有余。
他既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古世族子弟,在后世也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生产内容的社畜,其实有些不能理解那些资本大鳄们聚敛成瘾是出于怎样的心态。
人的物质享受总有一个极限,哪怕穷奢极欲,也不至于浪到成仙。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公虽然古今都难改变,总有人囤积聚敛、好处全占,吃相难看到丧尽良心,也实在是王八蛋!
就像史家宁肯招惹自己然后再来赔罪接受敲诈,也不肯将这些建筑物料改善自家部曲的居住条件,赔了面子丢了里子,真是骨子里在犯贱。
那七名佐员被李泰当作插班生安排进庄园学舍里,一边学习数学算术,一边跟着长史贺兰德练习西魏基层公文书写,主要还是计帐户籍方面。
西魏的计帐公文,李泰也翻看了一下,公文条式倒是很清楚,但内容却非常的繁琐。要造一编户计帐,往往都有数百字内容。若是上等富户,计帐文字分分钟突破上千字。
这是因为西魏的均田和赋税对象非常广泛,除了户主夫妻,部曲、奴婢乃至于耕牛都给授田。这可不算是纯粹的惠农劝耕的善政,主要还是为了在有限编户的基础上扩大税源。
因为只要授田,就必须要承担课税义务,不管是人还是牛。这样的政策在地广人稀的宽乡,民户们还可以依靠均田亩数来增加收入,负担尚轻。
但是在人多地少的窄乡,均田亩数往往都有折扣,不能给足,家里的男女奴婢甚至牛马都要承担赋税劳役,稍有歉收,一个中产之家可能就会破产。
因此越是在关中精华肥乡,编户逃散、豪强荫庇人口的情况就越严重。李泰入乡几个月时间,跟乡人们关系稍有改善,前前后后就收容了十几家荫户。
因为课税范围广泛,计帐户籍的整理制作难度就会增加,这又加剧了西魏政府的行政成本消耗和人力缺口。
老实说,如果没有侯景之乱搅动南梁不安,从而给西魏制造了收取巴蜀、江陵的绝佳机会,单凭西魏政权眼下这种态势,李泰也实在看不到西魏政权后来居上的可能。
眼下的他,既非行台大臣,也非统兵大将,对此现状也只是略生感慨,既没有改变的能力,也没有改善的动机。
但是站在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他却由此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那就是能不能在西魏庞大的行政开支中分一杯羹?
之前他为了招引乡里大户入彀,收买了许多生麻物料。其中也不乏诸如史家那般缺斤少两、以陈充新的情况,虽然这一部分损失已经通过大户高价赎买货单赚了回来,但仍有许多陈麻物料堆积。
这些陈麻物料难以用于纺织,留着占仓储空间,一把火烧了又实在可惜。
李泰倒是动过用之造纸的念头,但一来造纸的工艺他并不熟悉,二来西魏民间市场上对纸张的需求似乎也不算高,即便搞起这个产业,利润空间也非常的有限。
但在了解到西魏计帐户籍的工作这样严谨后,可以料想对纸张的消耗和需求必然巨大,李泰就不免幻想能不能把官府作为一个潜在客户,成为官府采购的供货商?
当然,西魏的计帐户籍工程并不肇于今时,官府必然已经摸索和建立起一条相对成熟稳定的物资供给渠道。
就算李泰搞起造纸厂,产品也能做到物美价廉,但在西魏这人治为主的政治环境中,也未必就能争取到官府办公耗材的供货权。
可如果这些纸不只是单纯的纸张,而是有内容印刷呢?
计帐户籍的编写任务虽然繁琐沉重,但格式却非常的统一。男女丁口多少,授田多少,课税情况如何,大部分都是非常固定的内容。
李泰之前已经要在家里搞表格印刷,这一事物同样可以直接挪用到计帐户籍的编造上来。
只要把相关公文按照一定格式印刷出来,官吏们只需要填写上那些变量内容即可,对官府的行政效率提升绝不是一点半点!
“真的有搞头啊!”
如果是之前,李泰纵有这样的想法,也根本没有运作的渠道。
可是之前大表哥卢柔到来,一些已经断了的亲戚关系重新联系起来,特别他另一个大表哥崔訦眼下正担任京兆尹,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印刷公文推销对象!
而且日前贺拔胜还委托他管理庄园产业,大可以顺势将贺拔胜拉来入伙。如此既能弥补他材料、工艺和人力的短缺,还能提供更加重要的政治庇护。
除了贺拔胜,若干惠对他也很不错,一样可以拉来入伙,让这个利益联盟更庞大,还可以回报若干惠对自己的照顾。
李泰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可行,安排完公府佐员入学之后,便又召来李渚生,吩咐道:“印墨调配进度如何了?”
时下已经有调制油墨的技术,大抵是以麻籽油勾兑松节油与墨料进行调和,让墨料色泽更均匀、吸纸与保存。
但是这些书写用墨用在印刷上,仍然需要针对用材进行配比调整,才能获得最好的效果。
“阿郎请看!”
李渚生早有准备,闻言后便拿出一版印物递在李泰手中。
李泰接过来一瞧,便见到字迹清晰,色泽匀正,顿时一乐:“好得很!这油墨配方,一定要谨慎保存,市面上其他各种纸料也多买一些,逐一实验,继续钻研!”
印刷公文,无论是这思路,还是雕版、用纸,都没有什么技术壁垒。唯独在用墨上,短期内或可难以模仿。
只要保住这一点优势,抢先一步打开市场,维持住利益联盟的稳定,即便再出现什么竞争者也就不必担心了。
说话间,李泰便又返回房间,比照计帐户籍的公文格式书写了一个范本,用的还是他最擅长的欧体楷书,然后便吩咐门中工匠们再制作一个雕版,争取尽快搞出一个样品出来。
几天后,贺拔胜按照约定,率领随从们来到商原,带着李泰一起将他名下产业巡视一番。
李泰这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交代家人们自己将要离家一段时间,短则旬日,长则月余。
贺拔胜的产业遍布关内几州,这一趟出游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增长阅历见识,全面了解关西民生现状的一个机会。
“我总算明白你小子为何这般长于弄物,别人营家,唯俭是德,谁敢像你这般浪使物料!”
贺拔胜之前来过这里一次,隔了一段时间再来,庄园气象已经大变模样,他便指着那些亮堂美观的砖瓦房对李泰说道。
李泰闻言后也笑起来:“唯俭是德,这话也没错。但物性万种,终究要使用才能显出价值。人若无欲,不异朽木。常感不足,才能孜孜不倦。
天地之间,唯人最贵。物货再美,不能通意,将诸死物邀取人情,我倒觉得我这番做派远比人间许多自号智者更显精明!”
“这话说得很!我的确没有看错人,拥此心性,阿磐你的确值得托付。”
贺拔胜闻言后也笑起来,神情既有兴奋也有期待:“出发吧,此行路程不短,尽快观行完毕,我也期待你能将诸产业作何发扬!”
不只贺拔胜心存期待,李泰自己心里同样跃跃欲试。
凡所治业,起步最难,之前他在乡里是深有感触。若能接手贺拔胜的产业,哪怕这些产业与利益所得最终不归自己,他能折腾的空间也必将大有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