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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 妙公，宝玉这厢有礼了！
妙玉 （仍不回头）你不和她们联句，到这儿干什么？
宝玉 咦，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联句？
妙玉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何况我呢！（回头）你到底来干什么？
宝玉 请妙公猜猜看。
妙玉 肯定是干孙猴子、时迁等人的勾当。
宝玉 我可不是偷梅，是乞梅。
妙玉 我这梅花从不送人的。
宝玉 我不是人。
妙玉 你连人都不是，更不能送你了。
宝玉 我是人。
妙玉 你一会儿不是人，一会儿是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宝玉 我姓贾，自然是个“假人”。所以既是人，又不是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不是东西，便是南北。
妙玉 （笑）你倒会贫嘴。
宝玉 逗千金一笑，该赏几枝梅花吧！
妙玉 那能这么便宜？我得考考你：通过了，梅花一枝；通不过，一枝不送。
宝玉 洗耳恭听。
妙玉 唐宋两朝诗最盛，你说是唐人赏梅的诗好，还是宋人的好？
宝玉 唐人赏雪胜宋人，宋人赏梅胜唐人。
妙玉 还有点见地。宋人赏梅诗谁的最好？
宝玉 以林逋的最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就把梅花写绝了。“梅妻鹤子”，无人能比。
妙玉 次之呢？
宝玉 刘克庄的。“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
妙玉 再次之呢？
宝玉 何应龙的。“天寒冰雪吹香去，尽是冰雪不是春。”
妙玉 你以为写梅的好诗，定要有一个“香”字？
宝玉 写梅不写香，怎么会是好诗呢？
妙玉 小儿之见，不足与高人共语。你读过几首写梅的诗？
宝玉 宋人的也读过一百多首。
妙玉 孤陋寡闻。只张道洽一人，“平生作梅花诗三百余首”。方回称他“篇有意，句有韵”，其梅花诗成就尚在林逋、苏轼、陆游等人之上。
宝玉 我从来没读过，请举一例。
妙玉 行尽荒林一径苔，竹梢深处数枝开。绝知南雪羞相并，欲嫁东风耻自媒。无主野桥随月管，有根寒俗也春回。醉余不睡庭前地，只恐忽吹花落来。
宝玉 真没有一个香字。——可有一句我不懂。
妙玉 哪一句？
宝玉 绝知南雪羞相并，欲嫁东风耻自媒。
妙玉 这有何难解？尽管梅花似雪，但它羞于与向阳之雪为伍。因为南雪易化，梅花少凋；梅花有羞耻之心，不愿像桃杏那样自炫自媒，委身于东风。
宝玉 妙公差矣。文君自媒，夜奔司马相如，传为佳话；红拂自媒，与李靖百年好合，传为美谈……
妙玉 这些话跟你姐姐、妹妹说去吧！（欲走）
宝玉 妙公恕罪！不要和我这“饮茶必三杯之蠢驴”一般见识。
妙玉 （笑）你真没脸没皮！
宝玉 脸皮就不要了，只乞一枝梅。
妙玉 不打就便宜你了。——往南三百里有个梅园，往北三百里有个梅馆，你去买吧。
宝玉 俗话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林逋问梅何处好？道洽只说此地佳！
妙玉 你真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裤与膏梁：莫效此儿‘无赖状’！”罢了，限你一盏茶的功夫，作一首咏梅诗，便给你一枝梅。
宝玉 茶呢？
妙玉 诗成自然有。
宝玉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入世冷桃红雪去，离尘香割紫气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妙玉 （吟诵一遍）到底俗气些。“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难为你了。
[妙玉折一枝红梅给宝玉，转身离去。
宝玉 妙公，你还欠我一杯茶呢！
妙玉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宝玉 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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