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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蹊坐在床上,呆呆地听着他说的话,一时间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面前高山般挺拔巍峨的男人忽然单腿撤开一小步。
弯腰屈膝,就这么蹲了下去。
这个动作引申出来的含义让唐言蹊十分受惊。
她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陆仰止,你要干什么?”
男人抬眼,正好看到她褐瞳里震惊和慌乱的痕迹。
他凉薄勾唇,手掌隔着浴巾握住她的玉足,“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男人擦着她脚面上的水,波澜不兴地继续问:“或者说,什么能让你怕成这样?”
唐言蹊醒过闷来,高高吊起的心脏总算落了下去。
却又仿佛,沉到了更深的地方。
她抿唇,自己扯过浴巾的布料,讷讷道:“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了。”
男人也不和她争抢,就由她去了。
他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女人俯身擦着小腿的动作,微微阖了眸子假寐。
突然,冷不防地听到她被夜色拉扯得娇软绵长的声线:“陆仰止,其实我挺开心的。”
男人眉头微皱,脸廓却没有丝毫松动,“嗯?”
唐言蹊把浴巾放在一边,自己走到衣柜旁,果不其然在熟悉的位置发现了熟悉的女式睡衣。
她拆掉了吊牌,胡乱套在身上,又赤着脚走回了床边。
看着床上那个英俊得不像话的男人,唐言蹊只感觉到心头一片难得的沉静温和,连心跳声都仿佛低缓下来,怕惊扰了这安详的画面。
男人闭着眼睛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的下文,终于睁开眼。
她就在他面前不远处站着,穿着粉色的睡衣,娇艳明媚。
“这件睡衣也是给我准备的吧。”唐言蹊大大咧咧地上了床,也不顾他的眼神,打了个哈欠,“反正这家里什么都是我的,我就不客气了。”
陆仰止凤眸一眯,冷笑,“你不是一千一百个看不上这些东西?”
“陆公子的东西向来只有别人求都求不着的份,我除非是瞎了才会看不上。”唐言蹊哈欠连天,咕哝的话音有些模糊,“你知道乞丐中了五百万是什么心情吗?”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困意倦意,“就像你刚才突然蹲在我面前一样……”
瞌睡袭来,她的意识也不清醒了。
耳畔似乎有男人低沉磁厚的嗓音响起:“既然期待,为什么还要动手阻拦?”
刚才他蹲下身子为她擦腿脚、却被她误会成要跪地求婚时,她第一反应,竟是握住他的手臂阻拦。
“不为什么啊。”她彻底进入梦乡之前,男人看到她的唇瓣轻轻动了下。
微弱的声音拼凑出一句话:“因为我……不敢……”
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待她这般好。
更不敢相信,那人会是陆仰止。
男人坐在床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布上血丝,看样子也是很久没休息了。
累归累,他却半点睡意也无,视线淡淡落在女人安静的睡颜上。
乞丐中了五百万。
这个比喻让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一条浴巾、一套睡衣罢了。
这点心意都能被她比喻成是天大的恩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却深沉得像窗外邃黑的天幕,一颗星辰也无。
唐言蹊。
在监狱那五年,你过得不好吗。
……
第二天唐言蹊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她夺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瞄了一眼,顿时从床上蹿了起来,“格老子的!谁把老子手机静音了!”
本来就只有24个小时的时间,这倒好,一睡就睡过去四分之一。
唐言蹊欲哭无泪,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睡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在她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外收拾妥帖的陆相思正眉眼含霜地瞪着她时,这种感觉秒秒钟达到了巅峰。
“你睡够了?”陆小公主皮笑肉不笑,唐言蹊却在她的目光里打了个寒颤。
宋井跟在陆小公主身后,亦是千万分的无奈。
一说要出门,他家小公主比谁都期待,今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
从七点多等到现在,其间无数次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要上楼去逮人。
可是,每次都被一旁淡然喝咖啡的男人不显山不露水地一句话拦住。
唐言蹊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正看到沙发上的男人静静翻着报纸的侧颜。
蓝天白云,秋高气爽,灿金色的阳光压进落地窗,花厅里的雏菊开得正好,隔着老远,唐言蹊都能闻到空气里淡雅的菊花香。
“这种天气真是太适合出去郊游了。”她笑得开心,忘了身边的小姑娘还在赌气,低头就捏住了她的脸,“你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呀?还长得漂亮,也不知道这浑身的优点都是随谁了。”
陆相思可以说是很不想理她了。
板着脸甩开她的手,往沙发旁走去。
到了男人面前又立马换了副面孔,谦卑温顺道:“爸爸,她起床了,我们可以出门了吗?”
男人合上杂志,不冷不热地看了那边正在穿外套的女人一眼,又不冷不热地收回目光。
“你想去哪。”
陆相思偏着头,左想想右想想,只要不在家呆着,去哪里她都觉得好。
宋井忍不住打趣道:“大小姐只怕又要嚷着去看酒神的展览了,每次都是。”
这话一出来,陆相思的表情倏地一僵。
余光不声不响地扫向那边系扣子的女人。
别说得意了,她脸上连点起伏都没,好像压根没听见这句。
过了半天见没人接话,唐言蹊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喜欢酒神的话,以后——”
“我不喜欢。”陆相思不想听她说完,匆匆冷着脸打断。
这下轮到唐言蹊脸僵了。
陆大小姐甩手出了门,留下屋里三个大人。
男人一双墨色的瞳仁里闪过零星的嗤笑,气定神闲地一瞥那边吃瘪的女人,低低如嘲讽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这浑身的优点是随谁了,嗯?”
唐言蹊脸色又黑了一半,敬谢不敏道:“这口是心非的毛病绝对不是随我。”
陆仰止拾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去哪。”
“游乐园吧。”她若有所思道,“你带她去过吗?”
陆仰止不说话,乌黑如泽的眼眸里寂寥又清冷。
一个眼神就把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他像是那种会带女儿去游乐园的人?
“刚才去书房干什么。”男人走到她身边,忽然开口。
唐言蹊一怔,“你看见了?”
“我不瞎。”
陆相思没注意,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女人换完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后,又转身去了趟书房。
几分钟后,她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倒不似进去拿东西的。
而且,她进的不是他的书房,而是相思的书房。
唐言蹊关注的重点却和陆仰止不同。
她颇为惊讶地望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俊脸,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愕,“你刚才不是一直在看报纸吗?”
连她进了趟书房都能发现?
这人的眼睛怎么长的?
宋井站得远远的,闻言不禁垂眸笑了。
看什么报纸。
从卧室门打开的那一刻起,陆总手里的报纸就再没翻过一页了。
而男人单手抄袋伫立在那里,如巍巍高山,光线从他宽阔的两肩掠过,身影在地板上被拉得修长。
这人要是冷淡起来,连影子都恨不得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
唐言蹊收回目光,不愿和他在无谓的问题上浪费时间,耸了耸肩,随口答道:“我其实也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所以进她书房看看。对了,她书架里有本日记你知道吗?”
男人淡漠的眉眼随着她的话覆上凉薄与讥讽,“你连小孩子的日记都不放过?”
唐言蹊早习惯了他这副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的德行,翻了个白眼也不甚在意,“谁不放过小孩子的日记?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
她抬手撞了撞男人劲瘦的腰,“我就是看到那个日记本没放好,所以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结果有样东西从日记里掉出来了,你猜是什么?”
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模样,男人眸色一深,难得配合地问:“什么。”
“是去年刚刚竣工的那个游乐场的广告单。”女人下巴一抬,“我是不是很厉害,快夸我。”
陆仰止静了两秒,长腿一迈,径自往外走去。
唐言蹊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笑叹了一声,也跟上。
……
游乐园的热闹向来是不分日子的。
从陆仰止停车入库解开中控锁到陆相思开门下车奔到游乐场大门,唐言蹊看了眼表,墨镜都快跌在地上了,“小姑娘腿脚不错啊。”
男人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是比你上大学测八百的时候强多了。”
一支冷箭嗖嗖地插进了女人的心窝子。
唐言蹊迎风扬起两行泪。
妈卖批,少揭我短会死吗!
别看陆相思平时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一到游乐园就开始放飞自我。
那感觉就像是猫见了毛线球,再高冷也维持不了几秒。
为了玩的尽兴,唐言蹊只让保镖远远跟着,陆仰止听她这样要求的时候长眉一拧,却破天荒地没有制止。
所以看护陆大小姐的重任,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唐言蹊头上。
男人一言不发地跟在那对母女身后,看着她们为了一支冰淇淋吵翻天又一起吃一串棉花糖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熙熙攘攘的地方……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惹人厌。
“累死老子啦。”过了午后,唐言蹊像个尸体般瘫在长椅上感叹,“人不服老就是不行啊,哎……”
陆仰止还是那张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冷漠表情,对她的没话找话丝毫不接茬,“她呢。”
唐言蹊闭着眼指了指不远处。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大片射击抽奖的摊位旁,陆相思正蹦跶着看旁边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小男孩瞄靶子。
大概是男性当了父亲以后对女儿身边出现的各类雄性生物有种来自基因里的厌恶,陆仰止也不例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此时绷得紧紧,鹰眸里射出两道犀利得过分的视线,不偏不倚地盯住那边二人。
唐言蹊睁开眼就瞧见他这压抑沉稳之下如临大敌的反应。
忍不住失笑,张开双臂就把他扑了个满怀,“抱抱。”
他满脸不耐,胳膊却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其实我们一家三口也可以过得好好的?”唐言蹊从他胸前抬头,眼里一闪一闪的都是星辰。
这种熠熠生辉的眼神,他上次见到还是五年前。
陆仰止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忽然道:“起来。”
“不起来。”
他沉声道:“起来!”
“我就不起来,你打死我呀。”
“……”男人脸色顿时冷峻得不像话,“你闺女受委屈了,起来!”
唐言蹊一愣,猛地从他怀里一蹦三尺高,“格老子的,哪个不要命的欺负我闺女!”
不远处的陆相思手里拿着打空了十弹的枪,正在被旁边的小男生毫不留情地嘲笑。
“你还能再笨一点吗?”男生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是他命中八环刚赢来的毛绒兔子。
他边说边把兔子扔进了女孩怀里,笑得骄傲又轻佻,“看你长得漂亮,送你了,不过你得在我脸上亲一口。”
陆相思握着枪,因为开枪失准而略显黯淡的脸上蓦地就漾开一抹笑,她眼尾一挑,小小年纪就已经把凉薄傲慢四个字学了个十成十,“这位小哥哥,不好意思,刚才我那一枪是不是打你脑袋上了?”
男生笑容一僵。
女孩继续莞尔微笑,娃娃脸上灿若夏花,吐字却极尽锋利,“不然为什么感觉你脑子在漏水呢。”
男生脸一沉,“你这臭丫头,你说什么!”
陆相思面无表情,“水漏到耳朵里了?听不见我说什么?”
她看也不看柜台里抹着汗的老板,小手一伸,又扔出去一张钞票,“再给我十弹!”
老板莫名被一个五岁小丫头身上的气势吓住,反应好一会儿才递出了玩具子弹。
陆相思冷静地拆枪、装弹,动作虽然不娴熟,偶尔也会磕磕绊绊,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再露出一星半点的动摇。
最后,她扬起枪,对准了对面男孩的胸口,在对方大惊失色的注视下,甜甜一笑,“抱歉啊小哥哥,你也看见我枪法不太好了,这一弹崩出去我也不知道会打在哪,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她就要开枪。
对面的男孩大她几岁,又胜在男生力气大,两三下就从她手里夺过了枪,反手顶在了她胸口,气急败坏道:“谁家的野丫头这么没家教!你有没有爹妈教?有枪就了不起了?牛啊,你再给我牛一个试试啊!”
陆相思显然也没料到手里的枪会这么容易被人抢去。
与生俱来的欺软怕硬让她瞬间就怂了。
小小的身子僵在原地,视线都不敢四处乱飘了,好像对方手里拿的就是一把随时可能要了她命的真枪。
可她到底还是不服气,嘴上怒骂道:“你才是野丫头,你才没有爹妈教!”
男生冷笑,指着一旁在摩天轮下排队的男女,“我爸妈就在那边,看清楚了!没爹没娘的野丫头!”
陆相思震了震,咬着唇差点没哭出来。
正在气氛紧绷、一触即发的时候,男孩突然感觉到手腕狠狠一麻!
玩具枪直接脱手,朝地面掉去。
可是在落到地面前,却被一只女士皮靴接住。
靴子的主人一勾脚,枪就这么被踢了起来,划了个漂亮的弧线,稳稳握进女人手里。
下一秒,他的太阳穴就被枪口抵住,女人慵懒的嗓音绕着说不出的凉意,“小子,说谁没爹媚娘呢?再说一句我听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