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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蹊听着他们聊天都觉得一阵阵头疼。
这几天她身体差成什么样子是有目共睹的,微微靠在陆仰止身上,眼皮都在不停往下沉,胃里还总是翻涌着想吐的感觉,这下,她是想不相信自己怀孕都不行了。
陆远菱不知和男人争论了多久,得到的都是不清不楚不冷不热的回答。
最后陆老将军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
唐言蹊惊醒过来,难受得厉害,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屋里静了片刻,所有人都看着她,连陆老将军都不禁皱了眉,问陆仰止:“她怎么反应大?”
陆仰止理也不理爷爷的问话,低头凑近女人,俊脸绷得很紧,“言言,你怎么样?”
唐言蹊虚弱地摆摆手,被男人一把抱起来,只听他沉声道:“你们也看见了,她的身体受不住这么一来二去的审问。庄清时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倒是大姐你今天在陵园做的事,还欠她一个交代!”
陆远菱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陆老将军却冷不丁回头对上她紧张的神色,缓缓开口:“远菱,到底怎么回事?”
陆仰止寒声道:“今天言言的朋友下葬,您的宝贝孙女带人把死人的墓地刨了,还差点开枪伤了言言。幸亏有人护着,不过那人现在也紧了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陆远菱没想到他就这么直白地把话讲了出来。
而且,是以唐言蹊的角度讲出来的。
再看到老人霎时间冷厉起来的容颜,她的心直直跌进冰窖里,“爷爷……”
陆老将军每听一句脸色就更加沉暗一分,听到最后,眉头皱出了深深的沟壑,拿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远菱,这真是你干出来的事?!”
陆远菱还没说话,老人便起身,一个清脆响亮的嘴巴扇了上去,“就算她是犯人,也该由执法者来惩处,你凭什么动人家?还挖死人的墓,谁教你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我们老陆家的脸真是让你丢尽了!过去,给人家道歉!”
唐言蹊在陆仰止怀里闭上了眼睛,没有太多报复的快感,只是想到赫克托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觉得无以复加的疲倦。
看到她眼角的湿润,陆仰止心蓦地一揪,“言言?”
“我不用她道歉。”唐言蹊仍闭着眼,轻笑,“她挖的不是我坟,伤的不是我的身,我没资格替任何人原谅她。”
男人俯首吻住了她的眉心,眼神晦暗,嗓音低沉沙哑,“睡吧,你太累了。”
说罢,他又直起身子,头也不回道:“爷爷,先停一停手。”
陆远菱捂着脸,眼里升起一分希冀,“仰止……”
男人波澜不惊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如挂着冰渣,听不出什么情绪,“别想太多,我没打算替你求情。”
“只不过,爷爷,你要打她骂她,把人带回家去教训。言言现在需要清净,相思也还在楼上,少拿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来污我女人孩子的眼!”
陆仰止的言辞若是锋利起来,可谓刀刀能扎在人的死穴上。
宋井听了这话都觉得有点太伤人了,可是再看看他怀里孱弱削瘦的女人,他也同情不起陆远菱了——
先作恶者贱。
唐小姐和她的朋友又做错了什么,要被陆远菱这样糟蹋。
他语毕,也不管身后人的死活,一步步把女人又这么抱回了卧室里。
……
这一觉,唐言蹊睡到了第二天清早。
她睁开眼时,就听到男人的声音从耳畔很近的地方传来,“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唐言蹊翻了个身,低声道:“不饿。”
谁知却被男人整个捞进怀里,从床上抱起来,“你不饿,我儿子也饿。”
女人打开了眼帘,看着他,原本不想理他,听到这句还是忍不住反诘,“你又知道是个儿子了?”
“不知道。”他淡淡道,“苏妩说多念叨几句,说不定就成真了。”
唐言蹊没再吭声。
听到男人沉缓的语调,“言言,我知道这件事在你心里一时半会过不去。赫克托只要一天不醒,就一天不算完。但是你就算为了孩子着想,也努力打起精神来,嗯?你可以跟我生气,发脾气,怎么样都好,不要憋在心里。”
陆仰止一边说着,一边想起那天医生告诉他的话。
病人的心理状态十分脆弱。
她承受的压力向来就比别人多,所以崩溃时,那些压力对她造成的杀伤力,也会比别人大。
唐言蹊“嗯”了一声,也不知算不算答应,视线滞留在纱帘上,透进来的光芒斑斑驳驳,带着一种动静皆宜的美。
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是陆相思戴着小手套小围巾和小帽子满脸欢乐地跑了进来,“爸爸,妈妈,下雪了!”
唐言蹊微微一怔,再看向窗外,果然隐约能看到背景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刚想伸手去摸摸女孩的脸蛋,男人却不动声色地抱着她退后一步,冷下脸来斥责道:“怎么穿成这样就进来了?出去把鞋换了,把外套脱了!”
女孩的外套上还沾着薄薄的寒气,唐言蹊的身体又这么差,怎么能这么随意?
他往后这么一退,让女人伸出的手蓦地顿在半空中,与女孩的脸错开很远的距离。
陆相思望着这一幕,心脏好似被什么紧紧绞住。
她手套里的小手死死攥住,咬着唇,退了出去。
女孩虽然比同龄人擅长掩饰情绪,可是在大人眼里,那些掩饰都显得太过稚拙。
再加上,母女连心,唐言蹊光是看到她的表情,就觉得心里发疼。
对男人说话的语气也冲了很多,“陆仰止,你放我下来,你不知道相思刚才不高兴了吗?”
男人无动于衷,依旧圈着她不让她离开,高大的身躯把她压在床上,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肚子,“陆太太。”
他扳过她的脸,强迫女人的明眸与自己对视,“那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怀着孩子,事事都要小心吗?”
“相思也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不顾她的感受?”
唐言蹊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男人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
他的薄唇很仓促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不过,她是何其了解他?
陆仰止没说的后半句话,她光猜都能猜到——
可是,相思不是我的孩子。
唐言蹊的身体僵住,冷意从心底最深处泛了上来。
这个话题,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他们都以为,只要好好维护感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对未来影响没有那么大。
而前一阵子无论是纠葛还是甜蜜,都让他们暂时忘记了相思这个不尴不尬的存在——忘记了问题,不代表问题就被解决了。
也许陆仰止对相思足够好,给了她最好的吃穿用度,供她上最好的学校,让她做人人羡慕的千金大小姐。
但是,当她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一种对比就在无形之间呈现出来了。
陆仰止她身上退开,伸手为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脸色一如既往的深沉、令人难以琢磨,语气却淡了很多,“不要胡思乱想,这只是暂时的。我不会不让你和相思亲近。可是医生叮嘱过,前三个月是滑胎的危险期,你的身体又不比从前,不能出一丁点意外。”
唐言蹊颔首,眸色黯然,“嗯。”
“楼下有人在等你,换身衣服下来。”
“有人等我?”床上的女人抬起头,长发倾了半身,看起来无端娇软妩媚。
配上她脸上懵懂无知的表情,让陆仰止生出无数想作恶的邪念,却只能低咒一声,硬生生地压下,“你自己下去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身体这段时间消耗真的太大,唐言蹊总觉得这一胎怀的非常辛苦,只是简单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衣柜边,把衣服拿出来,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心底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突然慌张起来,一下拽住男人想要离开的衣角,“陆仰止。”
男人脚步一停,俊朗冷漠的脸庞温柔下来,反手把她拥进怀里,“怎么了?”
昨天到现在,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用正常不带讽刺的口吻唤他的名字。
语调里下意识的依赖,让他听着就觉得心里空缺的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
黑眸圈着她的脸,隐隐带笑,薄唇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啄了啄,嗓音低磁又性感,“瞧瞧你这一副娇羞可人的样子,缺人疼爱了?”
唐言蹊无心和他玩笑,只是看着他,“如果。”
她很郑重很小心地用词,也把语气放得很轻,“如果这一胎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男人脸上的笑意蓦地消散,远山般的眉峰间甚至聚起了一团团令人害怕的沉暗,他顿了很久,启唇道:“言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不算是逼视,更谈不上质问。
可光就是眼睛里那些深沉如泽的暗涌,就让唐言蹊有种被扒皮抽筋的痛感,“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所以不想要它?”
“我没有。”唐言蹊答得飞快,而后又抿住唇,改口,“我是说,我没有不想要它……”
虽然她心里对前两天的事一时间放不下,但是那些迟早会过去,依她万事万物不萦于心的记性,估计过几个星期怒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不过,这个孩子,她也从没想过要放弃。
“唐言蹊。”男人慢条斯理的叫着她的名字,狭长的凤眸里透出几分逼仄危险的强势来,“我告诉过你,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你不原谅我,有无数种方法惩罚我,让自己舒心,但是永远都不要把主意打到孩子的头上,懂吗?”
唐言蹊被他这样看着,心上的裂隙更大,冷风不停地灌进来,她却无力解释。
眼前短暂的晕眩让她更是来不及思考如何回应他的话,只听到男人寒声道:“说话。”
她扶着衣柜,虚弱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陆仰止对这个孩子的执着和坚定。
他是要定了它的。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把它怎么样。
唐言蹊说不清心里这种感觉是什么——也许是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复杂。
孩子的话题一直都是陆仰止心里阴暗的一角,她向来不敢轻易触碰。此时此刻,他对孩子的执念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万一这一胎保不住,他一定会觉得是她故意报复。
到那时,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那么他的雷霆之怒,怕是,全都要赏给她了。
所以,唐言蹊摸了摸小腹,无声对肚子里的小东西道:宝宝,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只有你好好的,爸爸和妈妈才能安稳。
男人面色稍霁,伸手抚摸着她冷冰冰的脸庞,皱眉道:“我让人把暖气开足一些,你下去的时候还是要再多穿件衣服。下午我不在家,你不要和他们出去,有话就在家里说。”
唐言蹊点头,又意识到什么,迟疑着问:“你去哪?”
这么重要的时刻,还有事情能把他支开?
陆仰止见到她苍白的脸蛋上浮现出的半点不安,大掌握住她的柔荑,安抚道:“你放心,爷爷把大姐关在家里反思,她一时半会不会来找你麻烦。我去看看庄清时失踪前留下的线索,尽快把她救回来。”
“你要去救她?”女人细长浓密的睫毛好像蝶翼,怀了孕后自带一种连说话都娇软好几分的光环,“你要去哪里救她,你已经查到她被谁绑走了吗?”
“还没有。”提起这事,男人面色也凝滞些许,沉声道,“但是爷爷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了,我必须把她救回来。”
唐言蹊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听到他的最后半句话,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不是滋味。
“她失踪的事让你很在意?”
男人一双黑眸如夜色铺展,淡淡的视线笼罩住了她整个人,好整以暇地勾唇:“呵,是谁手底下的人做事不做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现在要我去给她善后。你自己说说,嗯?”
唐言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震惊,“你都知道了?”
他已经知道她确实派赫克托去“教训”过庄清时的事情了?
“原本不知道。”男人轻描淡写,“不过看你的反应,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唐言蹊头疼地扶额,“我没想绑架她。”
男人淡漠地应:“这话你原模原样拿去法庭上说,看法官信不信。”
唐言蹊,“……”
她咬咬唇,“所以,你爷爷也知道这件事了?”
陆仰止岑薄的唇线稍稍翘起一个算不上弧度的弧度,“唐小姐,你是觉得自己的演技能和影后苏妩一较高下,一边生着病一边能把戏演得滴水不漏,还是觉得我爷爷这么多年在部队里的枪子都白吃了?”
和陆老将军打交道的那都是什么人,政客!狐狸中的千年老狐狸!
她才几年的道行,连他都瞒不过,更何况他爷爷。
“是我轻率了。”唐言蹊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男人冷笑,睨着她,“你惹麻烦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问问我怎么办?”
女人闻言,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
陆仰止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竟也觉得那眉眼生动得颜色都比从前鲜活,忍不住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辗转,侵入,攻城略地,吻着吻着他的大掌就不听使唤地游走起来,呼吸也愈发急促。
却又一次,在沦陷前强行终止,撑起身子,哑着嗓音道:“你要记住,我不在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护身符。”
“你怀了孕,无论绑架她的人是不是你,爷爷都暂时动不了你。所以他让我把人尽快找回来,这件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平安找回来,他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说着,他又板起脸,加重了语气,斥道:“不要再自作主张踩进那些一看就很有问题的圈套,下次做蠢事之前找我商量!”
唐言蹊有些不服气,可想想,确实是她冲动冒进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别别扭扭道:“喔。”
以前都是她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哪有人这样给她铺过路?
她遇事就习惯自己解决,这是下意识的思维,有时候来不及思考。
可是——
她忽然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另一点不对劲,“什么叫,你不在的时候?”
唐言蹊皱眉问道:“你要去哪?”
相较于她的不安,陆仰止就显得平静沉稳多了,“爷爷怀疑清时被绑架的事和那个跨国犯罪集团有关联,正巧东庭前些日子给我发了份文件,是国际刑警这些年收集的所有关于那个地下组织的资料。我找技术人员分析了被动过手脚的IP地址,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主要活动的范围,在欧洲。”
“欧洲”和“IP”这两个关键词同时出现,顿时唤起了唐言蹊对什么事情的记忆。
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轻声问:“你要去欧洲查这个……地下组织?”
男人手无意间触到了她的皮肤,眉头皱得更紧,“怎么穿了这么多衣服还这么凉?”
唐言蹊收回手,匆匆拨了拨头发,扬起笑脸,支支吾吾道:“可能……是外面下雪了,有些寒。”
她把话题又绕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去查那个地下组织吗?”
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在她脸上掠过,深处有一团辨不清内容的墨色凝滞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对这件事很关心?”
唐言蹊语塞片刻,笑着,摸了摸腹部,“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你去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关心?”
也许是因为她突然提到孩子,男人的目光里的冷意最终还是一寸寸的坍塌,化为深邃与温和。
他道:“我不参与抓捕,那是厉东庭的事。我过去,只是为了把庄清时救回来而已。”
“好了。”看出唐言蹊还有想问的,陆仰止便先打断了她,“这件事和你无关,我和东庭会想办法解决,你不必操心。”
唐言蹊也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会引起他的怀疑。
可是她心绪实在难以安宁,在陆仰止转身出门之后,又拿出手机拨了个久违的号码出去。
那甚至不是个存在她手机里的号码,而是她凭着记忆,输入在键盘上的号码。
冗长的等待音过后,就在她以为那人还会像从前一般不接她电话时,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低沉成熟的男性声线:
“谁?”
唐言蹊听着这道自己已经快忘记的嗓音,静静闭了下眼,轻唤道:“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