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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承平已久,贞乾新政以来,各地民生得以调养,大隋就像一只战胜了所有对手的强健雄狮,却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战国春秋鏖战带给大隋的远远不是一统天下那么简单。
数百年来寒门与高族的世代斗争;开国武将后代与文官的文武之争;北胡吸纳中原文明日益强盛,东越在旁文治武功的虎视眈眈的外患之忧;对于一个大一统王朝来说最为致命的内忧,宗嗣凋敝,后继无人…
随着大兴科举,大隋崇文之风日益浓厚,单凭各地记录在册的私塾数量,就比二十年前翻了四翻,其中改观最为巨大的并非文人士子蔚然成林的江南地区,反而是连年烽火染青天的蓟北道,原本镇北城这座雄关中最多的就是军需粮草,哪有地方开那种“毫无用处”的私塾?那他娘的不是糟践地方是啥?读书能吓走胡蛮子?读书能让咱们储备的粮食更多些?不能吧,不能读你娘个卵啊。
短短二十年过去了,执掌朝政的明德堂用润物细无声的细琐变革,于细微处修改无数例律,为如今的大隋盛世打下最牢靠的积淀。八年前,贞乾新政的强势推行,是建立在明德堂无视中书门下所有反对的声音,一意孤行地实行的。
很多人并不能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如此纵容这个掌持国政的读书人如此肆意妄为,也不懂那个读书人心中究竟是存了什么样的决心,才会如此携泰山以超北海,做这等足可令自己诛灭九族的专擅国权的大逆不道之举,即便是为了大隋江山永固,滔滔不绝的反对声也是年复一年,尤其是那些根深蒂固的高门大阀,于他们而言如今的世道早已不是数十年前皇帝轮流换,门阀永不倒的年代了,明德堂与他恩师这对师徒便是罪魁祸首。
但如今,学究事理之风在大隋盛行,翰林院,天枢十三院内招揽了天下文人良才,蔚然深秀令人可喜。庙堂之高上,哪怕是胸无点墨的鲁莽武将也开始逐渐愿意读些历代前贤的兵书纪要,要是不懂些兵家历史上那些个荡气回肠的著名战役,在兵部议事可就要被一群大老粗说成大老粗,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而在江湖之远,渐渐兴起的青衫仗剑走江湖的风气,每每行侠仗义之前总要吟诗助兴,这等做派在有些江湖男儿眼中无疑是无聊之极的做法,可要是放在那些平民百姓与富家千金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风流潇洒的少侠了。
在每个风起云涌的世代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借时凭势而青史留名,马踏中原的初代蛮王拓跋骨达尔是,结束中原陆沉的大商皇帝是,统一中原二十八州的隋帝是,打破高门大阀独尊的明德堂也将会是,时势造英雄不外如是。
此时此刻,在御书房中,明德堂与陶洞桥在大隋皇帝李崇明面前展开了一场平淡却改变了历史的争论。而伤势尚未痊愈的慕惊年则是在青田湖畔,遇见了李崇光与一位白发红袍的老人。
红袍老人在湖畔停下了脚步,而便衣出行的王爷殿下走至慕惊年一屁股坐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啧啧称奇道:“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就能下地了?你们这族别的不知道,抗揍是真的厉害。”
慕惊年叼着一根刚拔的草根,恶狠狠地瞪了王爷殿下一眼,然后偷偷地指指那位湖畔一动不动的红袍老人,疑惑的盯着李崇光。
李崇光深深地吸了一口青田湖畔清凉的空气,开口道:“前几天的白马投毒案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皇兄也因此大发雷霆,处置了好些官员。至于你,舍身当下了那匹白马,救下了那位状元郎与这届科举举子,如今在朝中武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倒是京城中有不少文人士子开始对你同情称道,也有好些千金小姐对你是青眼有加啊,其中当日在酒楼那位小姐原来是御史台林御史的小女儿,文采斐然,写了一首关于你的《红衣白马歌》更是在翰林院中大为流行。。。”
慕惊年从一开始认真聆听到最后目瞪口呆,他吐出草根,从怀里掏出木板与炭笔写道:能不能不废话?
李崇光一脸促狭地说道:“不爱美人爱江山,木头你可以啊,别是有那方面的寡人之疾?与我说嘛,什么样的太医本王请不到手。。。”
慕惊年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这个混账王爷,不过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慕惊年惊喜交加。
“哈哈哈,不与你逗趣了,皇兄让我私下带话给你,蛮族与大隋协约一事阻力太大只可徐徐图之,不过此次你有功于隋,于情于理都应该奖赏你,我向皇兄提了建议,半年后将会有一批物资运往镇北城后徐徐向北,你则返回荒原率人带回这批物资,不知这个建议符不符合你的心意?”
慕惊年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抬手认认真真地在木板上写下:多谢,笔锋极重。
李崇光不以为意地笑笑,接着说道:“那是对你蛮族的赏赐,至于你本人,另有交代。你身份特殊,寄托蛮族的希望于一身,同样也是大隋一步关键的棋子,从你进入大隋疆域以来就一直暗流不断,前次你上朝之后住在王府,光死在我豢养死士手上的刺客足足有七人之多,我平日里浪荡勾栏于国于政俱无影响,那么只能是冲你去的。”
慕惊年只觉一股凉意从背后直上脖颈,自己已经远远高估了来到大隋之后的阻力,只是没有想到深居王府之内,居然还有人敢行刺自己,背后主使人在大隋又是拥有怎样的能量?
“你的生死是皇兄筹谋的关键,所以皇兄就从大内给你找了位师父。。”说到这,李崇光都不由得为自家兄长的思考方式而扶额长叹,这就好比一个人快被一群人打死了,这时从天而降一位武功奇绝的江湖宗师,你以为他是来救你的,想不到他却抚须长笑说要教你习武,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地上被人围殴,然后你心里想:等老子神功大成,老子坟头草都一丈多高了!
慕惊年脸色怪异,李崇光尴尬地咳嗽两声继续说道:“这确实有些不靠谱,不过陶洞桥那个老狐狸派了三位监察司的暗侍卫护你周全,有监察司的疯子在,你大可安心。至于教你习武的师父,就是我上次与你说的大内首宦曹波平,你只管跟着他用心习武,虽说皇兄的决定天马行空,但我隐隐感觉到,将来你面对的风险不小,大隋虽说承平已久,但毕竟是以武开国,军方的能量大到超乎常人的想象。你这位便宜师父,很有可能就是日后你最后的一张救命符,再说了,这位大隋皇宫数十年中风雨不倒的首宦一身玄功通天彻地,认他做师父你也不算委屈。”李崇光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王爷殿下也不拘束,捧起清冽的青田湖水痛饮了起来,顺带洗了把脸。
慕惊年回头望向湖的另一畔,身穿红色锦袍的白发老人,他在湖畔仍然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一丝不苟。微凉的湖风拂过,白发轻轻飘摇,吹散了从皇宫中带出来的阴翳气,多了些戏文中江湖高人才有的仙气。
李崇光挽起湿掉的袖子,正了正神色,说道:“我要去见见监察司里的大人物,先走一步。”说毕,李崇光径直向监察司走去,监察司暗哨没有任何异动。
慕惊年转头望向湖边那道红色人影,脑海中闪现了诸多画面。
五岁那年,父蛮领着一个身穿黄袍的大光头笑着问自己,想不想像草原上的雄鹰在天空中疾掠,自己歪了歪脑袋,扭头就走。留下父亲憨憨地向那个大光头苦笑着说些什么,大光头则是不以为意地笑笑。
那年,自己成人礼,他单枪匹马地进入荒原深处猎杀猛兽作为蛮族成人的最终要求,面对那一只吼声如雷,站立有丈二高的黑熊,自己止不住地惊慌失措,只是那时候自己坚信父亲的告诫,临死之时最要悍不畏死,他取下弓箭,一矢以逐月之势命中黑熊左眼,重伤之后的黑熊状若癫狂,直接将他坐下马生生撕裂,也一掌拍在他的胸膛,拍碎了胸前的甲胄,在他胸口留下了狰狞可怖的伤势,而他仍是握紧了铁枪,一枪将其捅了个通透。
那时他觉得,他的一生只能在这荒原深处度过,待父蛮百年之后,他要担起整个蛮族的存亡,面对荒芜的草原,他最上心的并不是练武修行,反而是狩猎采集这些细碎小事,纵然武功通玄又能如何,万年前的祖先在中原大地不一样折戟沉沙,饮恨而亡?
而此时此刻的他,在父蛮的授意下以一族生死博一个族群延续,而他这个蛮王独子深入中原,在某种意义上,蛮族的生死存亡就在寄托他一人身上,阎王殿前篡生死,生死一线求富贵。所以,他绝对不能死,起码他不愿意死在繁荣富庶的中原,要死也要死在大漠黄沙中,死在蛮族的疆土上。
慕惊年起身,走至红袍老人身旁,老人微微弯腰正欲开口,慕惊年双膝跪地,倒头便拜,跪伏在地并未起身。
曹波平压下话头,缓缓眯起眼睛盯着身前这个蛮族质子,如同洞穴中的老蛇慢悠悠地打量嘴边的猎物。
来此之前皇帝与曹波平曾有这样一番对话:“那蛮子若稍显犹豫迟疑,便在其身上种下印记以防异心;若是其果决坚毅,毫不怀疑,你便用心教导,最次不能让他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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