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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敌记得自己已有两年没有见过父亲了，印象中……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对父亲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但仅仅是看到那黑色披风下伟岸的身躯，他便知道，那便是他父亲，山河军的最高统帅，任乐山。
任乐山跪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如一座雕塑。他的面前，陈放着一具看起来已故去有段时日的枯骨，骨架泛着渗人的惨白。
这就是蒙骏将军的遗骨了么，任无敌想。
“将军。”廖阔下马，靠了过来，任无敌等人也跟着下马。
“唔，是无敌他们到了吗？”任乐山转过头来，视线在几人身上各自停留片刻，便停滞在任无敌身上，“吾儿……你已长大成人了。”
他双眼深邃，从他的目光中，任无敌感觉得到，此刻他心情定是无比复杂，那目光饱含着慈祥、疼爱，以及一丝疲惫，与说不清的哀伤。
头盔遮住了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上，肌肉已显松弛之态，下颌的胡须也已开始发起了颜色革命，黑、灰、白三色割据一方。那里曾经全部都是黑色的天下，而如今，这黑色式微如此，恐怕过不多时，为数不多的地盘也会被攻占，逐渐消亡吧。
说起来，这西秦王朝也是崇尚水德，色尚玄黑呢。任无敌心想，随即打了一个冷战。
军师已经跪坐在了尸骨面前：“这，便是蒙骏的尸骨了么？”
“是啊！”任乐山将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我原本以为只有下辈子才能再见到他，没想到……”
廖阔伸出手，轻轻抚过尸骨：“世事难料。”
抚至肋下，他双目突地一凝，手也随之顿住，片刻，额上青筋暴露，嘴里含糊地吐出一句话，任无敌未能听清。
“无敌，你也过来拜祭一下你……蒙叔叔的遗骨吧。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咧！”
任无敌听话地走上前去，学着他的模样跪坐在尸骨前，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又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冷，但在那如寒风刺骨的冰冷中，却仿佛有一缕阳光照进去的丝丝温暖。
“军师，还记得当年咱们三个并肩作战的时候吗？”
廖阔叹了口气：“未能忘。”
任乐山放声大笑。
“那个时候，真是年少轻狂，我记得你同蒙骏老是争吵，还威胁他。”
“是啊，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压不住火。他老是招惹我，我便跟他讲：若再如此，我早晚会念动咒语把你烧成灰！”廖阔苦笑了一下。“那小子横得很，说在我念咒之前肯定会先宰了我，两人差点就当场验证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咒语更快，要不是你从中阻拦……”
“哈哈哈！”任乐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遑多让，我居中调停，两边不讨好。蒙骏那小子喊着让我滚，不然连我一起劈；你他娘的也让我让开，不然连我一起烧。”
“可不是？蒙骏与你，服用的皆是我亲自配的烈焰散。”
“引燃咒语可曾记得？”
“不敢忘。”廖阔道，“没想到啊，一语成箴。”
任乐山骂了一句：“去你姥姥的，什么叫一语成箴？老子还没死呢，你把我也烧了才叫一语成箴！”
“那倒也是啊！”
两人对视一眼，仰天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林间，伴着风声，隐约有些苍凉。
良久，笑声停歇。
“也许这就是命吧！”任乐山低头，望着蒙骏的尸骨，“他一直说，‘生为山河军之人，死为山河军之鬼’。这不，死了三年了，这把老骨头还是回碎颅城来了。”
“他那火一般的脾性，怎躺得惯那冰冷的墓穴。”
“你倒是挺了解他。”任乐山笑道，“刘通！”
一名亲兵上前。“属下在！”
“把他们都叫过来，为蒙将军送行。”
亲兵领命而去。
任无敌听了一阵，终于明白，他们是要烧掉蒙骏的尸骨，既感不忍，又觉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廖叔，既然知道是蒙叔叔的遗骨，为何还要焚烧？何不派人把他送回去重新安葬呢？”
“这是山河军的规矩，孩子。”廖阔温言道。“死在碎颅城的将士，尸骨皆要化为灰烬。”
“可蒙叔叔不是死在碎颅城的，他是被窃骨者偷到这里来的！”任无敌据理力争，“这并非他所愿。”
“战死在这里的将士，没有一个是自己想死的。”廖阔摇头，“不论是否自愿，他已在这里。结局已注定。”
任无敌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双手撑地，猛地站了起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父亲！如果你们觉得护送蒙叔叔的尸骨回家耗费人力物力，大可不必担心，我和杨挺可以代劳，回去的时候由我们送蒙叔叔回去！”
杨挺惊异地看着任无敌，眨巴着眼睛，显然是想不通他为何突然如此古道热肠，慷慨激昂。
不只是他，其实任无敌自己也不明白，似乎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这么做。
“碎颅城内，只留活命之人，不留逝者之骨！”任乐山说，声音冷的像数九寒天里的冰块。“尸骨无存，无分敌我，不论贵贱！”
片刻的功夫，任无敌只觉得自己刚刚沸腾的热血被父亲那冰冷的话语急速冷却下来，这一刻，他切身感受到了久经沙场，见惯血雨腥风的父亲那杀伐决断的威严，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来，缓缓流下。
军师廖阔适时地出来打了圆场，伸手拍了拍任无敌的后背，温和地说道：“每一条规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尤其是在军队，你以后会理解的。”
任无敌借机往侧方跨了一步，离任乐山远了一点，以期避开他那恐怖的威压。
这就是沙场老将的“不战”之威么？他想。
便在此时，一骑奔来，距任乐山约一丈远处，骑手双手急收缰绳，大喝一声：“吁！”奔马前蹄高阳，长嘶一声，停住脚步。
骑手翻身下马，跪地抱拳：“将军！”他左右看了一下，欲言又止。
任乐山道：“靠近说话。”
“是！”
看起来是有机密要事禀告，任无敌知道不该好奇，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骑手的声音很小，任无敌隐约只听到他提到“公子”、“使者”几个字。
“让他先候着吧！”
骑手领命，上马返回。
不多时，骑士们已召集完毕。
“诸位！”任乐山环视四周，声音低沉。“窃骨者已伏诛，按照我们山河军的规矩，被偷来的尸骨，也应就地焚化。”
“但这一具，我要以山河军军礼葬之！”他拔出腰间长剑，“因为他不一般，他是我们山河军的前任副统帅，蒙骏蒙将军！”
骑士们一阵骚动，窃窃私语。
杨挺低声对任无敌说：“这帮家伙真是死不足惜！蒙将军的尸骨都被他们糟蹋了，方才我看到尸骨上少了一根肋骨，定是运送时损毁，不知丢在何处了！”
任无敌皱了皱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
“军师，请以汝之血与火，为蒙将军送行！”
任无敌瞪大眼睛望去，只见廖阔咬破了自己的指头，挤出一滴血，滴在蒙骏尸骨之上，随后口中喃喃自语，片刻，尸骨之上，烈焰腾空而起。
任乐山朗声高歌：“为何而死？为何而生？”
自他以下，军师、将士放声相和。
“为何而死？为何而生？
吾辈出生入死，
只为家国安宁。
赤血染沙场，山河依旧，
烈火伴故人，冷夜无踪。
尸骨无存世间，
忠魂永留长空！
尸骨无存世间，
忠魂永留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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