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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寒风呼啸,雪花弥漫,蜀道已经冰封雪锁,银妆素裹,分不清何处是溪,何处是道;玉树琼枝不堪严寒,在呼啸狂卷的寒风中东摇西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哀吟。蜀道如巨龙婉延起伏于千山万壑中,平时尚且令人胆惊心颤,在这天寒路滑的时节,更是罕见人踪,禽兽绝迹。
金牛道上,最险要之处就是剑门关。绵延数百里的大剑山,七十二峰形如利剑,却在其中有一个天然的缺口,这个缺口便是“剑门关”之所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也正是这里。
然而就在万兽难行的剑门关,赫然迎风冒雪屹立着三个醒目的雪人。当中一人身材娇小,两侧分别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长者,如几百年的老松树般左右守护着她。三人表情木然,头戴雪帽,手拢袖内,加之一身银素的貂皮雪衣,与天地融为一体,若非三人呼吸间喷出浓浓白气,双目开阖暴射森森杀气,简直令人疑是仙家顽童游玩至此而堆的雪人。
时间并没在冰雪里凝固,人踪兽迹亦未在奔流的时间里闪现。
很快,夕阳染红了晚霞。
“鹤伯伯,莫非是消息有误?我冒着被门主责罚,溜出门来,可莫要扑了个空。”一个脆若银铃的话音蓦然响起,乃是出自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口中。
那叫鹤伯伯的长者,手长脚长,白眉也长,五指尤其锋利,如同禽鸟利爪。
他脸色不悦:“大小姐,我唐有鹤掌管情报几十年,这种话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们唐门的眼线遍布西蜀,那大魔头悄悄借蜀道入中原,决计错不了。”
“对!那大魔头胆敢重返西蜀,便休想有命离开!”
只见一个脸上划满纵横交错伤疤的中年男子,眼射浓浓杀气,话音冰冷得令人闻之血凋,满含狂傲。这也难怪,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人,能干几十年而还活着,自然有其值得狂傲之处,他便是唐门最负盛名的杀手——唐无血。
唐有鹤冷哼作声:“只怕那大魔头闻风遁逃了,和上次一样。说实话,老夫现在还有点怀疑,那大魔头的功夫果真如传闻中了得?”
“这大魔头昔日曾经和门主打了个平手,侄女亲眼见证……”唐大小姐饱含恨意的言语戛然而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脸颊攸然变得又羞又恨。
唐无血面无表情的活动了一下手腕,尽管戴了冬暖夏凉的鹿皮手套,但这种鬼天气,多少会削弱手腕的灵活性,而作为一名暗器杀手,一点点的灵活性,也许就是生死关键。
他的话音仍旧冷冰,但冷冰里却蕴含谨慎:“总之我们不可大意,门主专门派出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想来是没有道理的……”
“唏嘶嘶……唏嘶嘶……”
唐无血话音甫落,蓦然一声健马嘶鸣,自剑门关下顺风传来。
三人互相对视,暗道一声:“来了。”
遁声远眺,只见一匹西域出产的浑身乌黑的大宛神驹,载着一个紫袍鬓发的伟岸壮汉,铁蹄飞扬,咔嚓咔嚓,破冰溅雪,疾驰而来。走得近了,才见那人正当壮年,生得身材魁梧,络腮胡须,脸色血润,衣袖宽阔,完全不畏彻骨的风雪,稳稳的骑在马背上,身躯笔直如剑,像个慷慨高歌的燕赵豪士,那里有半分大魔头之猥琐相。
“移位!”唐无血老练的一挥手,三人迅速移动身形,龟伏蛇行,占据有利伏击地势。
“咔嚓!咔嚓!咔嚓!”
瞬间,大宛神驹己载着紫袍鬃发的壮汉,径直扑向死神的怀抱。
“杀!”唐无血一声令下,率先发难。
只见三人双手屈伸连珠弹射,铿锵声响不绝于耳,五花八门的暗器出鞘,幽寒寒的明显沾了毒,带森森杀气,挟冽冽罡风,自三个刁钻的角度直袭壮汉全身要害。
“啊!”
壮汉惊呼失声,似乎想不到会在这人迹罕至的剑门关竟然会遭遇伏击,甫闻罡风破空之声,恶毒暗器己触手可及,三面受敌。壮汉不及思索,真气灌输之下,身上紫袍猎猎作响,双袖无风自鼓,挥舞间平地腾起一股漩涡,朝偷袭的暗器卷去。
唐绝雨三人突觉一股奇诡凛冽的龙卷风乱窜,暗器准头力度均为之一滞,不由大惊,知道今日遇到劲敌。
唐门暗器击落之时,大宛神驹也马不停蹄的冲出了伏击圈。壮汉勒马回首,血润的面孔现出腾腾杀气,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横扫那一片白茫茫的山岭密林,凝聚内功,吐气发音:“何方鼠辈拦路,还不快快现身!”
伏击不成,只有硬拼了!
唐有鹤双臂舒展,瘦长的身躯怦然从积雪中现形。壮汉猛地怒目圆睁,双目暴射寒芒,如同实质,竟然用上了西域邪功《迷心诀》。唐有鹤阴恻恻的目光与之触碰,不由身躯冷颤,差点心境失守,连忙强抑心神。
“阁下是否西邪尊者?”唐无血的声音从另外一面悠悠传来,冷若寒冰,满含萧杀,堪堪和壮汉的威势抗衡。他嘴巴张合间,牵动着旧疤,更添几分狰狞。
“哼!”壮汉闻言,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鄙屑的冷哼,“就凭你们区区三个藏头露尾的唐门杀手,也配提本尊名号?”
唐无血骤闻西邪狂傲之言,登时气得脸色剧青,煞气渐浓:“西邪,你识趣的跟老夫回去负荆请罪,或者门主宽容大量可饶你一死;否则,我们唐门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原来是为了那个夜晚!西邪尊者为了修炼西域邪功《欢喜禅》,不知道毁了多少无辜少女的清白,一时之间想不起几年前那次采花未遂的经历,殊不知他其实已经雄踞西蜀唐门杀榜之首至今。
“哈哈哈,本尊暂时还不打算去提亲。”西邪翻身落马,背负双手,仰视彤云密布的天幕,一副目中无人的狂傲模样。
大宛神驹知机,自觉的躲到一边,免得被误伤。
唐无血说话之时,唐有鹤和唐绝雨己悄然散到盖天行两侧,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盖天行何等人也,两个杀手悄然侧移,岂能逃过其耳目,但他生性狂傲,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因为,最大的杀机,来自于正前方这个满面伤疤的男人!
唐绝雨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鹿皮手套里已经暗暗扣住了一把暗器。
唐有鹤则施展轻功,快速饶着西邪转圈,在雪地上留下一痕浅浅的足印,时而凌空在头顶上飞掠而过,仿佛白鹤亮翅一般。虽然不及曼陀罗《踏雪无痕》的绝妙,但是放在江湖上,也是难得的高手了。
只有唐无血不动如山,探手入怀,冷冷的死死的盯着西邪。
这也不是什么高深阵法,暗器之道考验的是眼力,三人都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法寻找猎物的破绽,在最恰当的时机一击毙命。
紫袍厚实温暖,如披风般笼罩着整个身子,盖天行稳如泰山,宽口的双袖就这样低垂着,看似满身破绽,唐门三人正欲出手,又发现尽数落在双袖的防护中,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好生憋屈。
第三个杀手颇为惹眼,只有她远远的裹在厚厚的貂皮雪衣中,举手投足间隐隐可见那玲珑浮凸的身段,难免不令人浮想联翩。但她故意低着头,用高耸的衣领挡住了脸蛋,看不真切。但见满头乌发如银河倾泻,别了一支剑状银簪,精致奇巧,好看得很,有点熟稔,偏偏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
“你们是如何得知本尊行踪的?”
“哼!你这个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那少女杀手恨恨的说道。
盖天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抖了抖紫袍衣袖,邪笑起来:“原来是唐大小姐,哈哈哈,本尊不去提亲,唐大小姐便亲自来抢男人了。”说罢还无耻的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一副回味无穷的猥琐相,当晚他就是用这条舌头夺了唐大小姐的初吻。
那时刻在梦魔中浮现的狰狞恶相,豁然就在眼前耀武扬威,叫她如何禁受得住!
“死魔头,少逞口舌之利。”唐绝雨猛然昂起美丽的脸蛋,已经恨得咬破了嘴唇。
她的身份被看穿,更加羞得无地自容,娇喝声中,玉掌暗扣的一把暗器抛出,暗器遇风长啸,夺人心魄,幻起千叠浪影,铺天盖地的猛罩盖天行全身上下三十六处穴位。
乃是唐门“天罗地网”手法!
却是中了盖天行的激将法!
盖天行早有准备,话音甫落,气运乾坤,脚踏八卦,移形换位,铁塔巨神般的身躯已经掠出唐绝雨暗器的攻击圈外。这般奇特的步法,武林罕见!
唐绝雨武功修为最弱,只觉得眼帘人影晃闪,已失去敌人影踪,颈后有个浓重的呼吸吹得她的耳轮痒痒的,那邪恶轻佻的嗓音近在耳边。
“哈哈哈,唐大小姐要谋杀亲夫啊。”
僵局一触即破。盖天行双脚堪堪踏实,背后也猝然冒出一条人影,正是以轻功见长的唐有鹤。唐有鹤如白鹤凌空,爪中蕴藏已久的暗器也幻出七朵寒光,在唐绝雨故意大张旗鼓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袭向盖天行。
乃是唐门“七星连珠”手法!
盖天行落地生根,宽袖又荡起一个波涛汹涌的漩涡,守若铜墙铁壁,唐有鹤发出的七朵寒光如泥牛入海。
还没有等他惊诧完,漩涡中还绞出无数唐绝雨的暗器,反射向唐门三人,快捷无伦,比原来还要快上一倍,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移花接木的手法,正是这门袖功的精髓所在。
与此同时,一直不动如山的唐无血,身子猛然一抖,就像感冒打了个寒颤,也不见什么大动作,一点寒星便在漩涡中消失不见。
“蓬……蓬……蓬……”
但闻三声沉闷暴响,三个以暗器著称的唐门杀手,竟然被盖天行击得踉跄暴退数尺。
不知道是盖天行怜香惜玉,还是唐绝雨躲得够远,反正她受伤最轻,用惊疑惶恐的眼神盯着盖天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年前,这大魔头不过是和门主不相伯仲;今日重逢,唐门两位长辈联手竟然敌不过他,武功进展可谓一日千里,比起几年前足足高了一倍不止——他修炼的到底是什么邪功啊?
唐有鹤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右手压住胸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如风中残烛,摇晃了两下,缓缓倒下。盖天行最恨背后偷袭之人,漩涡中绞出的暗器,至少有一半是回敬他的,纵使他轻功再高,也插翼难飞。
唐无血连连退了几步,膝盖半跪,勉强支撑着身体,强压住体内暴涨的血脉,十份惊诧的注视着盖天行,颤栗地吐出几个字:“《流云飞袖》?”
昔日,一代宗师李布衣与唐老太太联手,将企图染指西蜀武林的西域极乐宗的宗主“极乐佛”驱逐,换得西蜀武林十年太平。事后唐老太太总结,李布衣的《归藏步》移形换位,《流云飞袖》移花接木,正是唐门暗器的克星。
大魔头西邪尊者,竟然是一代宗师李布衣的传人?他的修为已经直追李布衣,唐门想要对付他,恐怕只有请动唐老太太了。
但见盖天行面沉如水,目寒如冰,慢悠悠的扫了三个唐门杀手一眼:“你们两位,可以死的瞑目了……至于唐大小姐,本尊今日留你性命,也算仁至义尽,为了避免那些无名鼠辈又来打扰,就麻烦你送本尊一程……”
唐绝雨脸色攸变,转身便逃!
盖天行迈开大步,缩地成寸,魁梧的身形已经截在半路,唐绝雨玲珑浮凸的身材在男人宽厚坚实的胸膛撞个正着,倒似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一样。盖天行张开蒲扇般大的巴掌,顺势扣住唐绝雨的手腕。唐绝雨手腕翻扭,只觉得虎口如铁钳般紧扣,挣之不脱,反而将雪白凝脂的手腕磕出了一条红痕。
“放手!……哎呀,疼!”
唐绝雨目光幽怨的盯了他一眼,盯得他心神荡漾,撩起怜香惜玉之心,不知不觉的松了一点手劲。
“去死吧!”
她蓦地扭转颈脖,荡起满头飘逸的乌发,乌发中寒光一闪,已经近在眉睫。
盖天行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间,只见他屈指成弓,一记凝重的无形剑气弹射而出。但闻“砰”的一下清脆响声,那点寒光倒飞出去,坠落在唐无血跟前,犹自颤抖几下,正是那支剑形发簪。
再看唐绝雨,乌发失了约束,如瀑布般披散在肩胛上,有一股凄美。
盖天行抑住满腔的怒火,温柔的拂理着她略微缭乱的乌发,用冷冰得不带一丝生息的嗓音说道:“下次,若是你再敢用暗器偷袭本尊,本尊便把你的头发剃光……嗯,就像峨眉派那个小尼姑一样。”
说完,他一声清哨,呼唤他的坐骑。
“咔嚓,咔嚓。”
哨声刚落,躲在一旁懒慵慵的看着四人生死搏斗的大宛神驹,步履轻快,几下子跳跃到主人面前。盖天行挽起细绳,跨步上马,蒲扇般大的巴掌拎起身材娇小的唐绝雨放入怀中,看也不看唐门两老一眼,飘然离去。
唐绝雨呜呜哀鸣,泪珠儿顺着美丽的脸颊潸然而下,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时任性,竟然送羊入虎口,几年前的那场噩梦再续!
唐无血捡起那支剑形发簪,凝望着盖天行劫持着大小姐,咔嚓咔嚓,驱马踏雪而去,只留下一个笔直不屈的背影,越走越小,最终消失在连绵不绝的蜀道中。
他悲然长叹:“没想到我们这两副老骨头,没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却亡在自己的暗器下。”说完,绝望的缓缓摊开按在自己胸膛的手掌,只见斑斑血迹已经染红了鹿皮手套,伤势之重,已经无力返天了。
但是他没有留意到,盖天行的胸膛也慢慢的渗透出一点血红。
人迹罕至的剑门关又恢复了死寂,唯有长眠雪野,留下雪和血的斑斑残迹。天穹低沉,夕阳惨淡,寒风呼呼,鬼哭神嚎,似是为少女的不幸而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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