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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伏地而过，白麟睁开眼睛。
眼中是一片模糊而赤红的天空，弥漫着无数尘埃。
白麟坐起身，吸入一口灰尘，立马剧烈咳嗽起来。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平复呼吸，看清了此刻身处的地方。
也不能说完全看清，因为周遭都是狂风与沙尘，视野中唯一的事物，是右侧五米外的一棵枯树。
这棵树已经干枯很久了，树皮惨白，没有半片叶子，孤零零立在棕红色的沙土中，上方的树枝诡异地弯曲着。
白麟记得很清楚，前一刻，他分明还走在陡峭的深山小径中。但一眨眼，山中葱郁的树木就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片荒芜。
他的头隐隐作痛，似乎刚被某种重物砸中了。意识到这件事后，头顶的疼痛越发剧烈，仿佛有人拿刀劈在他头上，砍出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白麟面色发白，手掌反复确认脑袋没有流血后，那股疼痛才缓慢消散。因为这股疼痛，他也确信自己没在梦里。
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这是他的第一个疑问。所在的场景瞬息变换，这无疑超出了常理。
为什么是这里？
这是他的第二个疑问。
他没有问这里是哪里，因为这片荒凉的地方，并不是白麟第一次见到。
他从没来过这里，但在梦里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和普通人一样，白麟睡觉时会做梦。大部分梦醒来后就忘了，但小部分却能记住很久。
和普通人不同，白麟的梦相当可怕。因为他醒来时还记得住的那些梦，全都有预言的能力。
很小的时候，大约四岁，那是他还记得的，最久远的一个预言梦。
他梦见爸妈给自己买了一根玩具金箍棒。或许是太想要了，这个梦他记了整整三天。三天后，他就收到了金箍棒，非常开心。
当然，做梦的几天前，他路过玩具店时，曾经向爸妈吵着要买金箍棒，但这个梦的预言并不是巧合。因为之后送礼物的时间，地点，父母说的话与表情，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后来，他梦见自己学自行车时，被家门口路边那块石头绊倒了。第二天，无论他怎么小心，最后还是在躲避一辆摩托车时，撞上石头，摔倒在地。
除此之外，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梦都预见过。有的是晚饭吃鱼这样的小事，有的是小学校门口会发生连环车祸这样的大事。
梦里梦见的事情，都能够成真，无论是他希望发生的，还是不希望的。梦实现的时间长短也不同。有的刚睁眼就发生了，而有的要等好几年。
有时候，他还会梦到远方的事情，有些事与他完全无关。比如五年级那会儿，他梦到太平洋上某座小岛沉没了。起床后，他把小岛的形状画在笔记本上。
五年后，他忽然看到网上一篇报道，因为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太平洋上许多无人小岛都被浸没了。其中一座小岛的形状，与笔记一对照，就是他梦到的那座。
极少数的情况下，他会梦见不合常理的事情，比如自己飞天遁地。这些事也实现了，有的在他玩的游戏里，有的在他看的电影里，都是第一视角的画面。
当然，从小到大，白麟无数次想要将这件事告诉父母或朋友。但每次话到嘴边，他都说不出去，无形的束缚让他开不了口。之后的各种尝试，比如暗示，书写，或者将信息拆分，加密，都不能告诉他人。随后他明白，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也试过想要更改预言。
比如初二的那一场梦，他梦见向同桌的表白失败了。醒来后，他想要更改表白的方式，却发觉梦里并没有出现表白的过程，只有一个“失败”的概念。
于是他选择不表白，然而同桌却在那天放学前找到他。
“白同学，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谢谢你的喜欢……你，你是个好人。”
于是，他被动被告白，然后被动失败了。当即回想，梦里似乎他就是这么被拒绝的。
面对梦里不希望看到的事，白麟当然会选择去避免，但因为梦的模糊，他很难做出有效的行动。梦是一场单向前进的预知，他并没有重来的机会，每次的行动，都会导向梦中的结局。
而大多数的预言梦，本身就不是他能改变的。因为梦里的事他并没有参与，只是站在一个奇怪的角度，观察了事物的发生与转变。
很多时候，白麟都在怀疑，不是梦预言了外界事物，而是预言了他自己。因为那些看似可以轻易更改的预言梦，恰恰都是他不想去改的，是他心甘情愿按梦发展的。
充满细节的，他不想改变；他想改变的，却模糊至极，无从改变。
从总的结果来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窥探了他的心思和**，操纵着一切，让梦的预言全部按照剧本，一一成真。
十六岁时，更有一件事，让他决定再也不去改变梦中的预言。
那是他唯独的一次，成功改变了梦中发生过的事。
他梦到母亲买菜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卡车碾过，当场死亡。
这是一场相当模糊的梦，没有时间，没有地点，甚至看不清母亲当时穿的衣服。
他可以说服母亲几天不去买菜，却说服不了一辈子，毕竟母亲为家里买菜买了近半辈子。未知力量的原因，他也没法说出“你会死”的预告。于是他陪着母亲买了整整一个月的菜，在第三十天，卡车终于来了。
在常常走过的街道拐角，喇叭声刺破耳膜。他没有多想，全力推开母亲，但卡车太快，车头也太宽，只需一瞬，两个人都会被同时碾过。
但就在那时，另一辆卡车从斜侧位冲出来，两车相撞，轨道改变，侧翻的车身滑行一小段距离，悬在白麟头顶十厘米处，停顿了一下。
这个只有两秒的停顿，使他能够抓住母亲的手，在车身真正下压之前，两人飞快脱身。
在生死一刻，死神如果要按梦中的预言带走母亲，那他也必须一起带走白麟。
所幸，两人都死里逃生。
他第一次改变了梦里的预言。
但那之后，他生了一场离奇的大病，昏迷不醒长达两个月。父母将他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再到省医院，然而都查不出病因。
病危通知书发到家中，医生束手无策，父母载着白麟回家，亲人整日以泪洗面，他仿佛植物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回到家后，大约又等了一个月，在愁云惨淡的氛围中，他忽然醒了过来，除了虚弱，没有其他任何毛病。
当地报纸报道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母亲相信是她整日整夜的呼唤感动了老天爷。
只有白麟自己知道，这是他更改预言所付出的代价。这一回，他醒过来了，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昏迷的近两个月里，他做了无数繁杂的梦，这些梦最后一一破碎在虚空的尽头，消失殆尽。
而他自己，也走到了那个吞噬所有梦境的黑洞跟前。
如果还有下一次昏迷，他必定会被黑洞吞噬。
在白麟二十年的生命里，他见证了无数预言从梦中走向现实。他学会了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不再试图去改变梦中见到的事，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成为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直到三天前，他过完二十岁生日，那晚他做了一个梦。
两天前，他又做了同一个梦——这样的事以往也发生过，就是梦见母亲出事那次。
一天前，他再度做了那个梦——连续三天，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今天，他翘掉早上的金融必修课，坐大巴到了郊区山脚下。随后他跋山涉水，远离雾霾，走到森林深处。
他想找一处风景独好的悬崖，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个连续三场相同的梦里，他见到了世界末日。
天崩地裂，城市倾倒，海水倒灌，生灵涂炭。
父母被压在高楼的废墟底下，世界只剩一片荒芜，空中弥漫着无数尘埃，天空模糊而赤红。
在梦里，一切惊世骇俗的末日巨变后，唯有一棵苍白的枯树，没有半片叶子，上方的树枝诡异地弯曲着，立在荒凉的大地上。
是他眼前的这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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