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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民不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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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城 县隶属于河南道亳州辖下,靠近东都,较为富饶。县境内有数条河流经过,其中最大一条是濄水,自西北流向东南,穿城而过,最终汇入淮河。《水经注》云:“阴沟出蒗荡渠也,东南至沛为濄水。阴沟始乱蒗荡,终别于沙而濄水出焉。”

    县城西北方,濄水西岸,有个村子,名为陆庄。此村原有百户人家,一个多月前阴雨不断,濄水泛滥,溺死了上百人,大片正待收割的麦田被冲毁,颗粒无收。好在村子靠河较近,村里人没粮吃,就去河里捕鱼,勉强度日。然而经过二三十天的大肆捕捞,河里的鱼也几乎被捕光了,这下没了吃的,村民忍耐不住,大多数都逃荒乞讨去了,眼下仍留守村中的,只剩下老弱病残、孤儿寡母,已不足百人。

    庄稼绝收,村民交不上租,里正陆良数次来村子催纳赋税,可村民实在没有粮食可以交纳。万般无奈之下,陆良让村民用钱抵粮,数十户人家砸锅卖铁,终于凑足了钱数,交了赋税。可仍有几户家徒四壁,缴纳不上。众人见没有活路,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以村北头的寡妇刘氏为首,公然抗税拒缴。

    当今天下的赋役,共有四项,为租、调、役和杂徭。租是缴纳粟米等粮食,调是缴纳绫绢絁布等乡土特产,役是服兵役,杂徭就是服徭劳动。

    寡妇刘氏抗税闹事,惊动了县衙,县令先遣仓曹、司仓参军来陆庄催粮,无果,然后又派县尉郝正来处理。

    这日一大早,郝正便领着一帮衙役风风火火地来到陆庄,冲进寡妇刘氏家中,大肆翻找,果真没找出一文钱。刘氏受到惊吓,又哭又喊,上前厮打郝正,却被一名衙役推到在地。

    郝正见她家里果然一穷二白,当真凑不出钱来,一时也仿徨无策。

    众衙役见这家土坯房子的北墙已裂缝倾斜,眼看就要倒塌,屋里空空荡荡,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均心有不忍,暗生同情。

    郝正见这样不是办法,派一名衙役去找里正,让其他人把寡妇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搬走。

    刘氏呼喊着制止,可她已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无力,如何能阻止得住?众衙役将她家里的铁锅、菜刀、铁犁等铁器一扫而空。刘氏破口大骂,又哭又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行凶。

    众街坊邻居听到声响,都被惊动,纷纷来到刘氏门前。那几户交不上租的农民,见刘氏被欺负,纷纷上前相助,拼命和衙役厮打。

    郝正见状,高声喝道:“你们想造反不成?”给众衙役使个眼色。众衙役刷的一声,一同拔出刀来。

    事态紧迫,眼看就要沦为一场流血事件,忽听一人高声喊道:“大家住手,不要动武,有话好说!”正是里正陆良快速跑来。

    郝正见他前来,斜睨而视,厉声道:“本官来你们村执法,却被刁民阻挠,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陆良连连作揖,赔礼道:“大人息怒!小人代众位乡亲给您赔不是啦!”

    郝正道:“本官通情达理,不能和刁民一般见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可赋税之事,却半点马虎不得。县令大人下了死命令,若今日不解决此事,唯我是问!你是里正,可得给本官一个交代。”

    陆良点头哈腰,恳求道:“月前发了大水,庄稼被毁,颗粒无收,大多数人都是砸锅卖铁,变卖家当,才缴上了租子。剩余的几户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宽限三月,待水稻收获后,一并缴纳。大人看这样可好?”

    郝正摇头道:“不是本官有意为难,实是国法如山,我等官民都须恪守。县令大人已经给你们村子宽限了一月有余,还要怎么宽限?你让其他人给这几户凑凑,交齐了税款不就结了么?”

    陆良苦笑道:“其他乡亲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实在拿不出一文钱。大人明察,还请千万再宽限三月,待稻子一熟,立时全数缴清。”

    郝正决然道:“这点没得商量。别人拿不出,你作为里正,家里总有余钱吧?先给他们垫付了吧!”

    陆良哀叹道:“小人若是有钱,如何能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小人忝为里正,实在愧对父老乡亲!”语气又悲又凉,满含无奈。

    郝正见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一点儿也不济事,不由得暗生怒气,烦躁不已,脱口说道:“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喊着没钱,既然没钱,那还活着干什么?都去死好了,死了就不用缴租了!”

    刘氏一听此言,想起丈夫二十年前服役之后,就再没回来,留下遗腹子的儿子,被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尚未婚娶,却在月前发大水时为救自己而死。如今唯独自己苟活于世,受尽欺凌,备受煎熬,已然被逼到绝境,仅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路!她大叫一声,快步向前扑去,砰的一声,一头撞在门口的大桑树上,顿时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众乡亲见状,啊地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抢救,为她止血包扎。刘氏孱弱无力,竟连自杀也是不能。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悲呼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郝正闻言,喝道:“是谁?胆敢如此口出狂言?难道想造反不成?”

    忽见众位村民向两旁分开,中间一位老人缓缓走来,只见他身穿麻布破衣,白发苍苍,面黄肌瘦,佝偻着矮小的身躯,拄着拐杖一步步走来。他抬眼看向郝正,满目浩然正气,凛然道:“自古以来老百姓起义造反,哪一次不是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而不得已为之?嘿嘿,官逼#民反,官逼#民反!皇帝昏庸无道,如再不知收敛,体恤百姓,胡亥和杨广就是他的榜样!”

    郝正怒喝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老头子,就凭这句话,本官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如被陛下听闻,更要诛你九族!”

    陆良惊骇异常,连忙赔礼道:“大人请息怒!这位老先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年纪大了,头脑有些不清醒,胡言乱语,实出无心。大人通情达理,还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老先生姓齐名蒙,是位读书人,早年因科举不第而做了教书先生,来乡村教孩子们认字读书,一做就是一辈子,平平凡凡,默默无闻。陆良也是他的学生,此刻极力为他求情,却听他说:“老夫年纪虽老,可头脑清醒得很。我孤家寡人一个,何惧之有?你要杀我,那就来吧。老夫不忍天下黎民百姓受此大苦,却又无能为力,实在愧对先贤!”说着拉开胸前衣襟,露出褶皱黄黑、枯瘦如柴的胸口,说道:“孟夫子曰:‘威武不能屈。’老夫今日以一腔热血,来殉吾道!”

    陆良闻言又惊又骇,既急且忧,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向郝正恳求道:“求大人宽宏大量,发发慈悲,饶了他吧!”

    郝正喝道:“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本官了。来人,将他拿下,交给县令大人发落。”两个衙役一起上前,将齐蒙拿下。

    正当此时,忽听一阵洪亮的歌声传来:“老子生在江湖间,不拜神佛不敬天。云游不定家四海,漂泊无踪随心缘。恶匪败类闻风走,土豪劣绅把门关。逍遥自在行侠义,快活风流胜似仙。”

    众人听闻,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转头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布直裰的胖大和尚大摇大摆地缓步走来。

    待他走到近处,郝正喝道:“兀那和尚,你胡言乱语地唱些什么?莫非也想造反不成?”

    胖大和尚斜睨他一眼,道:“凭你这獐头鼠目的撮鸟,也配和老子说话?快给老子滚了,没的污了老子的法眼!”

    郝正闻言怒不可遏,喝骂道:“秃驴找死!来人,给本官杀了这贼秃!”

    大和尚似是听而不闻,转头四顾,目光自众衙役脸上一扫而过。众衙役被他威猛凶悍的目光一扫,无不脊背发冷,身子发颤,竟无一人敢上前罗唣。大和尚又看了看被众乡亲围绕着的躺在地上的额头见血的妇人,随后又扫向被两个衙役押住的老先生,重重冷哼一声。

    那两个衙役闻声,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自禁地放开了老先生。

    大和尚又转头看向郝正,冷笑道:“你们这些撮鸟,就会欺辱无力反抗的老百姓。今日既被老子撞见了,可不能不管管这闲事。识趣的就快滚吧,省得老子动手。”

    郝正见他如此张狂,也是惊得呆了,可一想自己是朝廷命官,如何能被一个刁民吓到?忙强装镇定,喝道:“不知死活的秃驴,你是仗了谁的势啊?胆敢和朝廷作对,本官保证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又对众衙役喝道:“你们这些饭桶,朝廷养你们何用?快给我上,将这贼秃乱刀分尸!”

    大和尚嘿嘿冷笑:“你这撮鸟问我仗了谁的势?”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喝道:“老子仗了比你这龟儿子拳头大的势。”说着一步欺近,兜头就是一拳,将郝正打翻在地。

    郝正嘴角流血,头晕眼花,半晌动弹不得。

    陆良见状,吓得胆战心惊,忙道:“大师手下留情。他是朝廷命官,打不得,万万打不得!”

    大和尚冷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这撮鸟干什么?你怕他,老子可不怕。什么官府朝廷,老子从没放在眼里。惹恼了老子,就算皇宫大内老子也照闯不误。”

    陆良却不起身,苦笑道:“大师本领高强,自然不怕。可您前脚一走,随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大和尚听了,不由得一怔,心中踌躇,问道:“你们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些撮鸟却来这里为难你们?”

    陆良答道:“我们这里遭受大灾,庄稼绝收,有几户实在交不起租税,因此县尉大人特来此公干。”

    大和尚一听勃然大怒,叫骂道:“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遭遇天灾,朝廷不赈灾放粮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收缴租税?以前就算再昏庸无道的皇帝,也干不出这等缺德事,没想到当今皇帝老儿当真够狠够毒,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他娘的,看来老子得往长安走一遭,去大明宫里找皇帝老儿论论理!”

    众人听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无不吓得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大和尚从怀里摸出几十文钱,扔到郝正身上,喝道:“老子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拿了钱快给我滚!”

    郝正闻言,寻思:“这些江湖刁民虽然凶顽狠恶,但一般说话倒也算数,他既说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那我还怕他干什么?”当即爬起身来,几十枚铜钱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他看也不看,冷笑一声,说道:“本官虽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是被吓大的,岂能屈服于他人的淫威之下?今日不收齐租税,本官无论如何是不会走的。”说得正气凛然。

    大和尚嘿了一声,笑骂道:“没看出来你这撮鸟倒也有几分胆量。老子虽不杀你,但能打得你这龟儿子找不着娘!”说着举拳作势欲打。

    郝正吓得头往后一缩,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陆良忙又劝道:“大师住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武呢?”

    大和尚不禁恼怒道:“老子是在帮你们,你不向我道谢也就罢了,怎么反而帮着欺负你们的人说话?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啊?”

    陆良赔笑道:“大师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话犹未了,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须臾就见一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宛如一阵清风,霎时奔至眼前。众人见马上坐了两人,一男一女,其中坐在前面的年轻公子却被后面的姑娘搂在怀里,令人观之惊异莫名,啧啧称奇。

    那马上的白衣公子见前面道路上聚了好些人,其中有官员,有差役,有老百姓,还有一个胖大和尚。那白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勒紧马缰,让马慢慢前行。这骑马而来的两人自是杜若和莫涟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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