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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相与河埠的文家小姐四年前就定下了婚约,因文家老祖过世,原本的婚期一直被推到了现在,如今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两家长辈一商议,能省的程序一并省了,等丧期一过就把这婚事给办了,日子就定在元宵之后。
仔细一算,也就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期间要整修房屋,置办家具以及各样家私,事情多得忙不完,偏偏白相年前还要带队出去,根本帮不上忙,临到腊月时,祖父又被光禄寺卿韩大人紧急召回,这么一来,家里就只剩下白念和三个下人,以及刚修到一半的院子。
好在白相人缘不错,又在汴基住了十几年,今天你家,后天他家,但凡有劳力闲置的,都能过来帮把手,十天半个月的,院子也整了个差不多。
腊月二十二这天,白念领着小丫鬟,挨家挨户给人送谢礼。
汴基不算大,按照秦国县制,顶多也就算个小镇,镇里人一半是军属——比如彭窑、流芳他们,还有一半是早年被流放到此地的官属——比如司马期、白念这种,民随国运,早些年,北秦贫苦,镇上的日子也过得清贫,这几年北秦日渐昌隆,镇上也慢慢多了大宅院,白念见到这些宅子时也好生吃了一惊,所谓的国泰民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七婶。”白念拉下手上的毛绒套筒,轻拍两下门锁,回应她的是门内的狗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厚木门便被拉开了,一名样貌朴素的中年妇人从门缝里歪出半颗脑袋来,“你找谁?”
白念并不认识这张脸,所以有那么半刻以为自己敲错了门,她记得彭窑家就七婶一个女的,“……请问彭家七婶可还住在这儿?”
“你是谁?”妇人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她一眼。
白念赶紧拉下毛裘披风的帽子,“我是白家白相的妹妹,特地来拜访七婶。”不知为什么,白念突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做作。
“进来吧。”妇人拉开门,仍旧一副面无表情。
“谢谢。”白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谢谢,大概是这妇人的表情太过冷漠,能开门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吧?
“呜——”一进门就见门廊外蹲着两只体型庞大的黑狗,正严阵以待地望着她们,嘴里呜咽着,像是随时准备扑向她们。
“汪——”就在白念向前跨出第一步后,两只黑狗蹭的扑向她们的方向,吓得一旁的抱琴尖叫着躲到白念身后。
“去,去,贼东西,乱咬个什么劲。”从正厅里跑出来个肤色微黑的老妇人,把两只大黑狗指到一边去。
“七婶。”白念面色如常的冲老妇人微微福身。
“哎吆,窑儿头前回来跟我说,白家妹子出落的他都不敢认了,还真是不敢认了。”老妇人上前牵了白念的袖子往厅里拽,“外面风大,快进屋里去。”
这七婶正是彭窑的母亲,小时候她常跟哥哥来这儿蹭吃蹭喝,有时哥哥嫌她累赘干脆就把她扔在这儿,自己跑去外面疯玩。
“前些日子回来时,哥哥说您到外租家去了。”刚回来那些日子,她也来拜访过几次,不过家里没人。
“我那老娘没了,回去奔丧呢,前几天才回来。”说话间拉了白念的手进屋。
白念没想到屋里正在摆酒,男男女女两大桌人,赶紧反身往外面退——
“没事,都是你认识的,下雪天闲着没事,跑我这儿来喝闲酒吶。”七婶硬生生把白念拽到了女桌上,并对刚才开门的中年妇人道:“老大家的,给你妹子添副碗筷来。”
白念这才明白刚才给她开门的竟是彭窑的大嫂,她居然以为人家是下人,刚才连声招呼都没打,实在是太不懂礼,所以在彭大嫂给她递碗筷时,赶紧起身并双手接了,再唤对方一声大嫂。
“来啦!”彭窑从男桌过来招呼,“本想去叫你来吃饭,又怕你家里事情没办好。”其实主要是担心她受不了这里三姑六婆的杂乱,毕竟是官宦家的闺阁小姐。
“差不多了,都是大家帮的忙。”白念恭敬的起身答话。
“这是司马家的吧?”一名牙快掉光的老太太突然插话问了彭窑一句——就坐在白念左手位上。
“喝,您老睡醒啦?”刚才还在打盹呢,“她不是司马家的,司马还没娶媳妇呐,这是白家的,白相的妹子,小时候您老见过的。”彭窑的回话几乎是用吼的。
“你小子又蒙我,白家媳妇年后才来。”老太太指一下彭窑,又叨咕两声后缓缓托过白念的左手,“别理他,这小子打小就没正行,爱说笑,一群孩子里就属你们司马家跟白家的娃娃带斯文相。”
白念被老太太自信满满的记忆给逗笑了,她记得这个奶奶,这个奶奶家院子里种了两棵枣树,小时候哥哥他们常去偷她的枣子,每次都被她拿着竹竿追老远,“奶奶,我是白家的白念,小时候您还给过我枣子吃。”
老太太干枯的手指在白念柔嫩的手背上来回抚弄两下,“是,我知道。”呵呵的笑着,“那司马小子欺负你么?”
老太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惹得屋里一阵哄笑,白念脸颊绯红,没敢再多解释,解释越多,估计被笑得也越多,借整理碗筷的空档赶紧转身——却无意瞟见了男桌上的司马期……他……不是……哥哥说他这次也会随队,怎么在这儿?刚才那些话……可一句都不是她说的。
“这指甲盖咋破成这样!”没等白念的视线从司马期身上转回来,桌对面一个老妇就指了她手上的红蔻丹大惊小怪,“这大冬天的,可得赶紧包起来,小小年纪别冻出毛病来。”
一旁有懂行的小媳妇差点没笑背过气,“姑奶奶,那不是破了,那叫仙女蔻,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们染着好看的,是吧?”末了还问一句白念。
白念从没听说过什么“仙女蔻”,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方便解释,只得胡乱点点头,随即把染了蔻丹的手指悄悄蜷进手心,期望她们的话题不要继续在她身上停留。
“听说你们京城里的姑娘用得胭脂都是从齐国运来的,比树上的桂花还香。”住在汴基这种偏僻小地方,偶尔能去趟临近县城就了不得了,京城那种地方压根就不敢想,今天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见过世面的,怎能不多问问。
“你这仙女蔻到底是怎么染上去的?是朱砂还是红纸捻?”不知谁把白念的手拿了起来,轻轻搓搓她的指甲盖。
“哎呀,不是桂花香。”又不知谁捻了她的衣领去嗅,“有点月季的味,又不像。”
“这脸上是点了胭脂么?”若非白念及时偏一下头,估计真有人会摸她的脸。
这场面让白念想起了当年初到汴基时的情形,也是一堆女人围着她东摸摸西捏捏,当时年纪小,不明白这是她们的热络方式,直接吓哭了,十三年后的今天,她当然不会再被吓到,但还是不太习惯。
“我们家小姐很少点胭脂。”抱琴见一堆妇人围着白念四处乱摸,这还了得,赶紧上前解围,“手上也没擦香粉。”一边抢白念的衣袖,一边回复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问题。
“哎呀,瞧这丫头的发髻,是怎么扎出来的?”抱琴的解围虽然有些杯水车薪,但至少还是成功引开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在一堆女人的七嘴八舌中,七婶赶紧把白念拽进了里屋——可怜的抱琴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里屋内,白念把谢礼,以及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一并送到了七婶手上,七婶则拉着她的手非要她同意在彭家吃年夜饭,白念只得泛泛的应着,从里屋出来时,男桌早散了,女桌却还围着抱琴叽叽喳喳,见状,七婶赶紧把白念偷偷领出去,“正好你司马大哥骑马来,让她把你先送回去,屋里那丫头一会儿我让窑儿给你送过去,赶紧——”怕让屋里那群女人逮到,七婶拽着白念一路小跑,“司马,你等会儿。”扒着门板,冲门外正准备上马的司马期招呼,“给你妹妹先送回去,这帮娘们,一个个跟野蚂蚱似的,瞧给咱们丫头扯的。”好好的发髻都快扯乱了。
白念被七婶七手八脚地推上马背,末了,还从大媳妇手里拿了个大包袱塞到她怀里,里面都是吃的,弄得白念十分过意不去,她是来送礼的,怎么带回去的比拿来的还多?!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要,于是就那么推来搡去的,跟打仗似的,白念的能耐就那么点,战况可想而知——东西掉一地不说,还被老人家教训一顿。
最终的结局就是她乖乖捡完地上的东西,然后爬回马背上……
夕阳西下——
他牵着马送她回家。
“哥哥说,你跟他一起出去。”白念知道,她不开口,她绝对不会先跟她聊天。
“有事,提前回来了。”司马期一手牵马,一手拎着包袱——七婶送她的。
“我哥是十八的日子。”她想知道他能不能参加。
“他应该能赶回来。”这次不是实战,时间能够控制,白相应该能在正月初十之前复命。
“……”他显然会错了她的意思,“你跟彭大哥到时会有空吗?那个……到时应该会有不少来客,我哥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
“彭窑应该有时间。”他正月初七就得动身去西合,兵部直接下的急令,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据他以往的经验,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微微咬一下唇,视线略过天边的暮色,“过了正月,我就回北都了……你——有话带给燕伯伯么?”燕伯伯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养父,与她祖父一样,都在光禄寺任职。
“没有。”那老家伙除了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之外没话跟他说。
“那这次的‘羊城大会’你还不参加?”羊城大会是秦军所有将官都梦寐以求的机会,她哥打死不愿回北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它,可惜至今都没能入选,而他的名字三年前就出现在了兵部的竹牌上,每次进位都是前三位,可他就是不参加,连燕伯伯都急了。
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她,倏地莞尔,“老家伙让你问得?”
白念被他乍然的微笑给惊到了,愣一下,“嗯,他说你再不参加就没机会了。”秦国马上就要有大变动了,对内对外都是,“燕伯伯还说——这次是最难的。”这一句不是燕伯伯说得,是她自己加的,
司马期对着天际的晚霞哼笑,他等得就是最难的这次。
白念微微欠身,瞄到了他嘴角的笑意,眉梢跟着一弯,暮色在她的眸子里划出两点艳光——他这次一定会去。
“我给你和彭大哥各自准备了一身衣服,既然没时间,一会儿你带回去吧?”兴许是得知他要参加这次羊城大会,她的心情瞬间好得不得了,连带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雀跃。
“……”司马期对这丫头的情绪变化有丝好奇,刚才还闷闷的,像要哭出来,突然间满眼亮闪闪的,“我的就算了吧。”他又参加不了婚礼,帮不上忙,拿身新衣服回去干什么?再说平时也没机会穿。
“一会儿你拿着扔掉吧。”上次给他的房间他没住,这次的衣服说什么也要拿走,她亲手做得衣服绝不给别人穿。
“……”幸亏这丫头不是他亲妹妹,否则今天她非哭一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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