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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康27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晚了一些。似乎老天爷也知道自己迟到了，为了补偿，便没日没夜的断续着下了三天。第一天的雪很快融化，渗进土里冻的梆硬，然后第二天没过脚踝，第三天继续往上堆，到第四天早上，终于又看到了太阳。
许老三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衣服的料子很朴实平常，脸上的风霜也差不多，身子微微有些躬，跟街上那些老者并没多大区别。老人身后的年轻人也极文气，身子却像枪一样笔直，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让人看不透，远不如老人的柔和。
帐是军帐，暖榻，围炉，身上的伤收拾的很干净，许老三想到了那只传说中的猛虎
“身子感觉好些了么？”老人微笑着坐下来，“我是慕容信，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许老三下意识的点点头，整个荒北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帝国虎帅，四大将门之一，麾下三十六雷霆，拥有国朝最强大的骑兵团。
而对于许老三来说，则是天下武道十大高手之一，慕容家的春水流，三十年前的云台会上技惊四座，连西边的黑水明王都大是赞赏，称其为中原正道五十年来第一人。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问什么。”慕容信淡然的说了一句，拿起碗来冲了两碗奶茶，奶香四溢，许老三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慕容信温和的笑笑，转头朝身后的慕容诚吩咐一句。
“我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许老三先试探了一句。
“你是长生的人？”
“是，不过五年没回去了。”
“你们长生楼为什么要刺杀辛兰公主？”
“不知道，这一次任务我不在其中，只是阴差阳错赶上了。”
“那两个人是你同门？”
“是。”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我没有把公主交回给他们。”
饭食端进来，谈话中断，许老三扒了两大口，感觉肚子实在了些，才放慢了速度。
“年轻人叫顾小七，小丫头叫苏小蛮。我原本住在下面那一家。”
“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年，都是孤儿，其他底细我并不知道，虎帅应该明白，我们这一行，不会随便去打听别人。”
“初七半夜，我把公主交给顾小七，然后便往东南去引开追兵，我本跟他说好，如果半个月之内我没回去接人，他就把人送到大方城将军府，眼下我实在不知道他会把公主带去哪里。”
“你需要在我军中躲一躲么？你的行为，在你们江湖门派里头，应该算是背叛了，我想，他们应该不敢闯到我的军中来。”
老帅没有继续追问，许老三有些意外，不过却正是求之不得，身上的伤三两天好不了，再没有比边军帐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慕容诚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背影靠在大旗竿上，大旗被吹的呼呼的响，旗上的猛虎忽隐忽现。
九天了，完全没有公主的消息，临城没有，窑关没有，荒原上也没有。那个背影这六天才睡了不到十个时辰，麾下的精卒也有些疲惫不堪。他有些怀疑当初的判断，或许真应该往汉国派一队人手出去。
每过一天，生机便少一分，中都的天气很暖和，这样个滴水成冰的天气，他不知道公主怎么熬下去，还有那个少年人，还有个小丫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想要些什么。
同暗影的接触没有结果，消息还是被传回了王都，圣王传回的旨意跑死了二十三匹马，一张素白的绢帛，画了只回头的猛虎。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二哥已经在回中都的路上，那是下一任虎帅。
“慕容将军在想些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慕容诚定了定神，回身一笑。
“这一声将军却是叫错了，如果你是问我的话。”
“是么？那么，白马堂慕容先生？”女子似乎有些畏寒，站在帐内不肯出来。
“跟夫人的芙蓉宫比起来，白马堂就是个小孩子的游戏。”慕容远的声音很温和，很谦逊，伸手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其实，你原本可以叫我三弟的。”
帐左暖榻上的霜红叶听的这话轻盈一笑，春意如水波般荡开，慕容远有一刹那的失神。女子瞧在眼里，笑意更浓了些，声音更软了些：“难道，你就没想过让我叫那个死鬼大哥么？”
“大哥也罢，三弟也罢，终归是慕容家没那个福分。”慕容远回过神来，在对面的榻上坐下，看着女子说道：“只希望夫人今天能带来些好消息。”
女子收了笑容，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挥手打发了榻旁的使女出去，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武卫军已经开始集结，王上看着有让大王子出来的意思。封家的银狼侍卫这两天也很活跃，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
慕容诚的脸沉了下去。
“虎帅还有半个月时间。”霜红叶说完又补了一句。
“那半个月之后会怎么样？”嘶哑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猛虎揭开帘子走了进来，拿过暖炉上的水壶，永远不变的双目透出些精光来。
“这个时节银鱼正肥，小女子在芙蓉宫中预备了一桌玲珑宴，还有琼浆忘忧，不知道半个月之后，请不请的动老帅。”
霜红叶斜依着上身，迎着慕容信的眼神，两息之后猛虎收了气势，温和的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玲珑姑娘玲珑宴，慕容信十数年不曾忘记那味道，要是真有那一天，也算是口福无边了，只是希望这一回，你把鱼刺剔干净些。”
“这辈子，想要老爷子忘记那根鱼刺看来是不可能了。”霜红叶哀怨的叹了口气，“小孩儿家一时顽皮，老爷子怎么就念念不忘呢？”
慕容信看着她“呵呵”笑了两声，转身去对面暖榻坐下，安静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喝了两口才说道：“古人二桃杀三士，夫人一根鱼刺就能让一个家族几尽消失，慕容信如何敢忘。”
“当年他高家怎么对我芙蓉宫，我只不过还了回去而已，那又算的了什么。”
“也是，高家所为，确实有错，不过你却不该漏了高灵泽。胡狼人二十年生聚，明德汗王横扫四合三千里，靠的就是你当年一时手软。”
慕容信长长叹了口气，眼前女子的脸十数年如一日，仿佛还是那个躲在圣王身后得意的丫头。
“我身边的老三是你收买的吧？不要再来了，要死，我也要抱着赫哲延蕃一起死。”
慕容诚听到父亲的话楞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手里的热粥差点洒了出去：“父亲!”
慕容信侧头责备的看了一眼，接过粥碗来递过来：“尝尝，老头子自己动手熬的。虽然比不上你的银鱼宴，不过在这天气里，再没有什么比的上一碗热乎乎的肉粥更暖人的了。”
“你这两年，胆子越来越大了，收敛些，云台峰的人不好惹。虽然你看不上我家老大，老头子总是想亲眼看到你披上嫁衣，下去了也好跟人交代。”
慕容诚听不太懂父亲在说些什么，两只眼睛只看住对面。霜红叶两眼慢慢合拢，也不知道想起些什么，再张开来，双眸已蒙上层水雾，楞楞的看着慕容信，嘴唇动了动，又没说出口，等了好久，才冷冷的说道：
“这一回，我替你跑一趟。”
说完径直起身，捡了榻上狐裘披上，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慕容诚看着女子扬长而去，忍不住又喊了一声“父亲”，慕容信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看着围炉台上的粥，轻轻叹了口气，挺直的身子慢慢转过去。
“明天回去吧，这里留一个团，汉国那边也派一个团吧。”
“可是公主？”慕容诚脱口问了一句。
“我们不能再往前了，”慕容信赖心的解释道，“当年互不越界是写进条约了的，至于公主，我们一开始就错了，这个时候应该早出了边关了，至于那个少年人，为父觉得应该是局外人。”
“常理来说，只要公主表明身份，他应该要回来领赏才对，就算想要什么富贵，公主也不会不答应。为父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躲着。”
“眼下最重要的，是觉如部落，现在死无对证，我们也不好就说谁对谁错。他们也未必不是明德汗王派过来探路的棋子，必须要谨慎。”
“还有，你的人留意些陈宣之，我突然觉得他可能有什么瞒着我。王上的悬赏也撒出去吧，总是个法子。”
“会不会公主已经落在对面手里了？”慕容诚还是有些担心。
“要是公主已经落到他们手里，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慕容信轻声一笑，忽然间又化作那只猛虎，“赫哲延蕃只会有两个选择，要么大军压境，要么礼送过来。”
“公主的安危不用担心，为父相信那个少年人会把公主送回来的。这样也好，正合了圣王的意思。”
“王上的意思？”年轻的慕容诚越听越是迷惑。
“你没发现城里的暗影都没动静么？”慕容信一边说着，在火炉旁坐了下来，“我已经老了，以后慕容家就要靠你们了，这两年虽然你学的很快，但是我希望你能更快一些，你大哥，是为父害了他。”
“你去过中都，应该知道关于公主的传说，四岁出入朝堂百无禁忌，七岁可断一朝文武生死，十三岁便与闻政事，代批奏章，圣王闭关，女主临朝四十九日无半分差错。”
“现在大家都在说那是圣王十六年心血培养出来，下一位大夏之主。”
“就算殿下来了边关，大多数人仍然坚持这样认为，为父以往总是不太愿意相信，但是现在看来，为父还是想错了，只要公主这一次平安回来，十年之后圣王仙去，坐上那张王位的十有八九必会是她。”
“父亲是说，这一次公主来荒北，是圣王有意为之？”
“王上的旨意你也看过了，猛虎回头，呵呵，为父也是这几日才想清楚，王上也算处心积虑。”
“可是，儿听说公主连王室心法都没练，圣王怎么确定公主不会出事？”
“你以为那张椅子有那么好坐么？王上一代雄主，若此次公主真有不测，那也没什么，不是还有殿下？况且公主身边不是本有一队暗影？只是他们没想到遇到了强手。”
“那刺客？”
“刺客应该不是殿下安排的，毕竟一母同胞，这两年来你也应该知晓殿下的性子，他做不来那些事的。”慕容信说着脸色一下暗了下来，长叹了一声又说道：“你知为父为何一直不愿回中都？为父只想这一生都不要回中都。”
父子二人的对话突然断开，慕容诚看着父亲突然沉默的脸，心里似滚开的水。圣王的冷血决绝，王位继承人的残酷遴选，中都各方势力的阴谋，再看看帐外素白的天地，慕容诚忽然觉的，也许这一方荒原，才是慕容家最好的归宿。
“这世上，本有许多事无法解释，一般人都称之为天命，这一次，王上也想看看天命在不在公主。”慕容信突然又打破了沉默，“为父也想看一看。”
“无论以前的龙渊朝，还是现在大夏，还没有女主临朝的先例，王上此举，一是想让公主多经些世事风雨历练，胡狼人一向都是我朝大敌，让公主来边关多少有些了解。”
“二来，也探探中都各方势力的态度，包括为父的态度。现在，只不过稍微走偏了一些罢了。”
“接下来的搜查，无需逼的太近，为父回去看看赫哲延蕃想干什么，至于长干岭里头，这等天气没人能呆很久。”
“多谢父亲大人解惑，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慕容诚恭敬的行了一礼。
慕容信摆了摆手，“战阵之上，雷霆肯定是你二哥的，等这一回事了，你跟着公主去中都，顺便请罪。”
慕容诚应了声“是”，账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亲卫冲了进来。
“禀虎帅，九号军寨急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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