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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军用了相当长时间,调整内部矛盾。
这在乱世群雄当中,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
对于忙于争夺天下的枭雄们,时间是最宝贵的,也是最稀缺的,利用一切时间,扩充地盘,壮大实力,这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哪怕以后落败了,底子厚,也能多扛一些时间。
至于那些在势力急剧膨胀过程中积累的矛盾,能解决就解决,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更简单了,解决不了矛盾,还解决不了人吗!
反正人都是一切矛盾的根源,只要把人弄死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才有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杀倪文俊。
诚然,效果立竿见影,刘福通独揽韩宋大权,发动三路北伐。
陈友谅篡夺天完兵权,势不可挡。
但是靠着这种山贼火并,获得权力的粗暴方式,到底不能服众,哪怕只是旁观的人,也会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傅友德就是惶惶不安的那一个……他刚到小孤山,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心腹吕进叫了过来。
吕进读过一些书,在军中有小诸葛之称,陪着傅友德打了不少仗,一路辗转,不离不弃,因此被傅友德视作智囊,凡事都喜欢听听他旳意见。
“吕先生,过去的一年多,咱们从河南打到关中,从关中退入巴蜀,又从蜀地到了湖广,如今身在江西……转了这么一大圈,咱们跟察罕帖木儿打过,也见过明玉珍,看见过陈友谅,你能说说吧,这些人到底算不算英雄?”
吕进骤然一愣,良久之后,微微摇头,“要让我说,不光他们不算,就连刘太保也算不得英雄!”
傅友德的脸色不悦,忍不住轻咳道:“太保举三路大军北伐,气壮山河,乃是当世豪杰,如何算不得英雄?”
吕进微微苦笑,“刘太保要真是大英雄,如何能仓促进兵,害北伐大军,功亏一篑?”
傅友德听到这里,竟然微微错愕,却也低下了头,不敢否认吕进的话。
傅友德是农户出身,早年家贫,遇上了灾年,过不下去,恰巧遇上了刘福通起义,他就加入了红巾军。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并无任何出奇的地方。
大约就是随着义军,攻城略地,混口饭吃,运气好就往上爬,当个小官,运气不好,就死在乱军之中,变成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
乱世向来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
傅友德属于那种运气还不错的,虽然是农户出身,但他很有战斗力,属于天赋异禀级别的。
因此他在刘福通手下混成了一个将领。
随后他就参加了一场战斗,准确是增援。
刘福通开启北伐之后,首先图谋关中地区,或许刘福通也想重复汉唐的故事吧!
起初他的运气不错,很顺利打入了关中,大将李武、崔德连战连捷,就在北伐大军高歌猛进的时候,元廷派出了两路大军。
一路是察罕帖木儿,一路是李思齐,一个蒙古地主,一个汉人地主……他们就是元廷手上最凶悍的两条恶犬,撕咬起红巾军,比蒙古人还要凶残十倍!
北伐西路军告急,刘福通不得不派遣李喜喜等人领兵增援,傅友德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同样杀入关中,最初也打了几个胜仗,但是很快就面临地主武装的反扑,不但增援不成,还损失惨重,无法在关中立足。
李喜喜带着残兵败将,退入了巴蜀。
恰巧此时的巴蜀是天完大将明玉珍的地盘,这一支残兵从刘福通手下,变成了明玉珍手下,归附到了天完。
但是明玉珍这人门户之见很严重,瞧不起这些刘福通的部下。
傅友德没有力量杀回关中,同河南的刘福通,又远隔山川,道路不通。
他只能选择出川,投靠陈友谅,如今又被陈友谅安排到了小孤山,防御朱元璋。
一年不到,几乎绕了大半个中国,领教了除朱元璋之外的所有大势力。
着实是开了大眼!
“傅将军,分散兵力,逐步添油,本就是兵法大忌……刘太保先是三路北伐,随后见西路军首创,又舍不得退回,反而不断投入兵马,试图挽救危局……结果连战连败,损失惨重。这种用兵之道,如何称得上英雄二字?”
“哎!”
傅友德重重叹口气,“太保有他的难处,我们已经归附了天完,就是背叛了太保,做了二臣!这时候再去非议太保,着实不合适,不要多说了。”
吕进也只好停了下来,不过从傅友德烦躁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刘福通的确是有些意见的。
“三千父老乡亲,跟着我一起入关杀敌,时至今日,我身边的兵马,尚且不足三百人……想那项羽,当年见八千子弟损失殆尽,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刎乌江。我,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乡父老,却还苟且活着,我,我恨啊!”
傅友德狠狠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撞,满腔悲愤,溢于言表。
吕进看了半晌,这才叹道:“傅将军,霸王太过刚强,不肯卷土重来,自不必说。只是身为武将,首在得英主而侍,如此才能飞腾九天,实现鲲鹏之志。刘太保尚且不是雄主,明玉珍鼠肚鸡肠,更是不堪,将军弃他们而去,是对的。”
傅友德拧着眉头,问道:“既然如此,那陈友谅如何?”
吕进想了想,道:“陈友谅是个枭雄,他投靠红巾时间不长,但是用兵如神,处事果决,不是寻常之辈。而且他又击杀倪文俊,独揽大权,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物阜民丰,傲视天下,当真是一头猛虎,不可一世!”
傅友德猛地瞪大眼睛,忙问道:“这么说,先生是让俺替陈友谅卖命了?”
吕进呵呵一笑,摇头道:“陈友谅固然有枭雄之姿,可如今王者出世,身边名臣云集,手下武将神勇,大势将成,席卷天下在即。将军归附此人,才能不负这一身的本事!”
吕进大声说着,神情激昂,声音充满了蛊惑……
傅友德却是异常冷静,他只是缓缓坐下,扶着桌面,良久才道:“你是说吴王朱元璋?”
吕进点头,“没错,就是他!”
傅友德一怔,他为难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吕进不解。
“我,我背叛了刘太保,朱元璋又和刘太保结盟,我过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吕进一听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傅将军,刘太保以恢复大宋为号,你知道朱家军是怎么看大宋的?”
傅友德摇头,“这个俺就不知道了。”
吕进忍不住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兴奋道:“前些时候,我正好读到了一篇文章,上面说自秦汉以后,在天下曰大一统,在治理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传到赵宋,最重士人,而国破家亡,中原沦陷,百年丘墟……罪在赵宋,罪在士人!”
傅友德大吃一惊,“这,这是真的?”
“嗯!不但是真的,他们还在攻占杭州之后,在岳王爷的坟前,立下了赵构的跪像!”
“什么?”
傅友德真的惊呆了,赵构不是皇帝吗?
岳飞不是臣子吗?
这还有王法纲常了吗?
可震惊之余,傅友德又有那么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简直跟憋了半個月,吃了一把巴豆似的,那叫一个通畅啊!
岳爷爷,总算还你公道哩!
“吕先生,按你这么说,这位吴王殿下很是不凡啊!”
吕进呵呵一笑,“岂止如此,我从他们身上,看出了刘太保之败!”
“这又怎么说?”傅友德请教道。
“刘太保只知调兵北伐,和元廷死磕。但是刘太保可曾想过百姓民生?如果天下人不能过得更好,又何必跟着刘太保北伐?”
傅友德摇头,“吕先生,你这就是错了,灭了元廷,自然大家伙都过上了好日子,要灭元廷,必须北伐啊!”
“哈哈哈哈!”
吕进又笑了,“傅将军,我斗胆请教,你小时候家里过得可好?”
“不好!”傅友德老实答道:“我小时候,就没吃过几口饱饭。”
“那可是蒙古人害的?元廷害的?”
“这个……”傅友德稍微沉吟,叹道:“我们家租了一个地主的田,他们家豢养了几十号打手,光是我爹就被抓去了不下三次,每次都把他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打,回家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浑身血肉模糊!”
吕进点头,“这就是了,傅将军,造成你家日子艰难的,可不只是蒙古人,还有士绅豪强……所在那篇文章才说,罪在士人啊!何其精辟,何其了得!”
傅友德大吃一惊,“吕先生,真有这样的文章,我,我也想瞧瞧!”
吕进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宝贝似的,掏出了一篇文章,放在了傅友德面前。
傅友德急忙探头,仔细看着,这一看可不打紧,傅友德简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只是唯一遗憾的,这里只有一篇,残缺不全,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就在傅友德驻扎小孤山的半个月后,有一伙贩运粮食的商人,踏上了小孤山。
趁着搬运粮草的时候,有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找到了傅友德。
“傅将军,你还认得我吗?”
傅友德想了半晌,突然记起来,“你是汪大人?当初去过亳州。”
汪广洋点头,“没错,怎么样?老朋友见面,咱们叙叙旧吧!”
傅友德心中一惊,却还是点头,“好,正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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