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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通北伐,朱元璋南征……当世两大王者,各自选择了发展路线。走到了今天,跟两个人所处的天时地利都有关系,也跟手下人的素质分不开。
刘福通是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朱元璋则是深谙高筑墙,广积粮的精髓,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了金陵南部州县。
顺便说一句,张士诚的选择也很有意思,他先是夺取了江阴,随即占据常熟,然后有向苏州方向发展的趋势。
张士诚选择的皆是富庶的地方,不但是鱼米之乡,而且物产丰饶,淮东的盐城等地有食盐产出,苏州有丝绸,松江府等地,由于黄道婆的大力推广,棉纺织技术突飞猛进,也是个拳头产品。
也就是说,张士诚同时捏住了食盐,丝绸,棉布……瞬间就保住了钱罐子,这已经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了,而是拿着饭勺子,愣是往嘴里塞,生怕老张少吃一口。
三方的选择各不相同,却各有玄妙。
张希孟也从溧水返回,准备跟老朱一起商定进军计划。
跟在张希孟身边的正是孙炎,他们家悉数被发配了,家产也都没了,按理说他应该很厌恶朱家军才对。
但是孙炎这小子另有一种看法。
不义之财,得之必凶,受之有愧。
如果不是朱家军过来,没准就直接杀人越货,抢走了所有产业,现在能安安稳稳把产业交出去,人安然无恙,已经是上天厚待了,哪里还能憎恶朱家军?
“孙炎,你真不觉得失去家业,是很大的损失吗?”
“不觉得!”孙炎道:“经历明鉴,韩三算个什么东西,可他来见我的时候,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他要我家的田,第二,他要我家的牛马钱财,第三,他要……”
“要什么?”
“要,要我的后娘!”孙炎气得咬牙切齿,眼睛都立起来了,哪怕过去了一些日子,韩三也死了,一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他还是切齿咬牙,郁闷欲死!
一个韩三就让他看到了世界的险恶,相比之下,朱家军真的算是仁义之师了。
“张经历在上,请务必相信,就算朱家军让我喂马挑粪,我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乱世之中,想要活下来,真是太难了!”
张希孟愕然少许,心中颇受震撼,他思索再三,伸手让孙炎坐在对面,然后对他道:“刘福通选择北伐,主公南征,张士诚图谋平江路,这三者选择各不相同,你有什么看法?”
这也是询问天下大势了……孙炎打起了精神,他在科举考试之中,选择的就是策论,讨论的就是时局,键政的功力还是可以的。
但是张希孟的问话非同小可,孙炎竟然比考试的时候,还要紧张三分。
“我以为刘福通是被架着上了北伐之路,舍此之外,别无选择!”
“何以见得?”张希孟追问道。
“他是最早举起义旗的,又喊出了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如今迎回了小明王,拥立为帝,国号为宋。既然他意在复兴大宋,就没法真正革除弊政,一切重新开始,除了能聚集兵马,攻下大都,抢占大元天下之外,还能干什么?所以我以为,刘福通是无可奈何!”
张希孟默默听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却是如此,刘福通打出恢复大宋江山的旗号,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负担。而且大宋什么样子,人尽皆知。除非他能顺利夺回大都,才能真正刷新朝政,重建新国。
不然他就被大宋这两个锁住了,必须北伐,也只能北伐!
“那你说说张士诚……如果你是张士诚,会不会下平江路?”
“不会!”
“为什么?”
“因为苏杭之地虽然富庶,却连割据半壁都做不到,他进了苏州城,就落到了陷阱当中,再也出不来了!”
张希孟低着头,略微思忖,竟然笑了,“没想到你能看出这一步棋,果然不错……其实张士诚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刘福通联手,一起从东路北伐,拿下山东之地,甚至染指大都,再图谋河北,或许张士诚还有机会,问鼎中原。”
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最大的问题就是地盘过于狭小,失去了发展空间。
历来想要角逐天下的,都要占据一块得天独厚的好地盘,秦汉隋唐,全都是从关中出发,囊括天下。
这并非巧合。
首先,关中有八百里秦川,水土丰美,人口稠密,而且四周有山河之险,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
力量弱的时候,守住关隘,足以自保。
力量强了,就可以杀出关隘,争雄天下。
即便遇到了挫折,也能退回关中,暂时休养生息。
一句话,关中的容错率太高了,所以刘邦可以无数次失败,全都能东山再起,但是项羽只要一败,就瓦解冰消。
但是自从唐末之后,关中衰败,无可挽回,宋朝就只能把国家的核心放在了河南之地。
虽然河南的农业,人口,都是顶尖儿的,但是偏偏缺少山河之险,一条黄河,夏天泛滥,冬天冻结,开封君臣,战战兢兢。
偏偏又因为燕云十六州早早落入了契丹之后,赵宋君臣无论如何,也没法封闭门户。纵观大宋一朝,都在恐惧中度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太狠了,才憋出了理学这么个怪胎,毕竟春秋的儒家和两宋的理学,不能说完全一致,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到了元末,想要问鼎中原也是不可能了。
天下能孕育王者的地盘就剩下江淮之地……天完占据了长江中游,算是先声夺人。
朱元璋从淮西出发,占据金陵,也是稳步发展。
至于张士诚,就算他拿下了苏杭,也不过是摆出了常山之蛇的架势,处处等着挨打,而且毫无发展空间可言。
所以从他决定渡江,图谋平江路之时,就注定了成就不高,毕竟东边都是大海,向西就是朱元璋的地盘,他想从老朱手里啃下块肉吃,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孙炎看出了这步棋,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朱元璋没有顺流而下,直取常州,然后攻取无锡,平江,松江,彻底把长江入海口这块肥得流油的土地,都纳入自己的版图。
毕竟以老朱现在的实力,还是有希望的。
如此一来,坐断东南,遥望中原,岂不美哉?
“这个想法不错,但你似乎忘了主公的根基在哪里!”张希孟笑呵呵道:“朱家军的根本在于均田,占据了扬州和金陵之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朱家军内部的势力分配。有些人是替你们家说话的,他们可不想搞均田!”
孙炎吓了一跳,忙道:“张经历,我,我可没有收买他们啊!”
张希孟大笑,“别害怕,我自然是知道,毕竟现在时间尚短,没法勾结在一起。但是他们的想法我还是清楚的。进了城之后,工商业繁荣,尤其是江南的丝绸作坊,坐拥几千张织机,一年的产出,比一个府的赋税还要多几倍!有人馋这个!想要发展丝绸作坊,就要有原料。老百姓把土地分了,产出的生丝就少,就不好!只有不管农村百姓死活,让丝绸大户放手施为,才能有足够的生丝供应,才能织丝绸发财!”
张希孟几句话,直指核心,鞭辟入里。
这一层道理,他跟徐达都没有说。
如果此时朱家军攻取苏杭,这两座大城市,加上金陵和扬州,朱元璋的手上,城市人口就会逼近三百万。
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贸易,松江的棉布……这几样就能占据朱家军的八成财政收入!
一个团队可以背叛自己的理想,却不能背叛自己的利益。
到了彼时,张希孟再鼓动分田,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利吗?
而且依靠市民组建的军队,真的就能横扫天下吗?
是不是钱多,就一定能鼓捣出强兵……张希孟也说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如果朱元璋抢占苏杭,断了张士诚南下的道路,这个首鼠两端的盐贩子,会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单独张士诚不值得害怕,但是他跟刘福通勾结在一起,会怎么样?投降了元廷,又会怎么样?
即便他这两样都不做,光是跟老朱纠缠,就十分麻烦。
毕竟湖广还有个天完大帝,还有陈友谅……如果他们趁机抢占了徽州等地,断了老朱向南发展的道路。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不管是从内政考虑,还是从全局衡量,向南发展,都是最稳妥的道路。
而且如今大家伙还都是红巾军,都在喊着反元,如果早早内斗起来,也会影响军心士气。
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朱家军很在意这个,毕竟这也是朱家军的根基之一。
只要占住了道理,才能用理想说服别人。
理想熠熠生辉之时,说两句话就能换来的东西,在理想褪色之后,哪怕真金白银也买不来了,毕竟剑桥五杰那种人,可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张希孟和孙炎谈了很多,甚至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谈到了最后,张希孟笑道:“我身边也缺一个整理文书的,你愿意吗?”
“愿意!”
孙炎毫不犹豫答应,“经历大人的一番高论,真是让卑职茅塞顿开,卑职愿意跟着经历,长长见识,学学本事,也省得被人瞧不起。”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当了这么久的秘书,也该有个属于秘书的秘书了。
孙炎更是喜出望外,因祸得福。张希孟虽然不是朱家军的老大,但是貌似他手下正儿八经的属官,还就是这么一个。孙炎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硬了,不过他还是很冷静的,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必须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而找上张希孟的第一件事,就是吴大头的事。
这位五短身材,晃着大脑袋的油腻中年人一来,就把孙炎惊到了……不会吧?不会吧?
他就是第一红贼?
就是名震元廷的头号悍匪?
如果给他一个挑子,都可以上街卖炊饼了。
不会是吴爷神通广大,会无数变化吧?
最不济也懂得易容改装,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吴大头,绝对不是!
老吴不知道自己让孙炎的三观都粉碎了……他只是跟张希孟提议,“我在亳州大牢的时候,跟牢里的朋友聊了很多,也编了几出新戏。刚刚听说有宁国路的民兵过来,想要了解咱们如何分田。我琢磨着干巴巴派人过去说教,未必有用……能不能让我带着人过去,给老百姓们好好演几出戏,寓教于乐吗!”
张希孟一听大喜,笑道:“这最好不过了,可你要小心点,别被元兵和乡勇抓了!”
“哈哈哈,经历放心吧,元廷都抓不到我,更别说这些废物了!行了,我这就带着戏班子去了!”
吴大头拍了拍屁股,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咱们的第一猛将出手了,就看效果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