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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哪里了?”皇帝本温和含笑的脸,顿时严肃起来,听说已送至延禧宫,他便让红颜抱走女儿,起身往门前去。
八百里加急一路直送到延禧宫,才见几分晴好的六宫又被这匆匆脚步声催得沉重,虽然接连几日好消息,可皇帝没敢得意忘形,匆匆展开折子一看,果然是出事了。
潮灾之后发生疫情,瘟疫一夜之间席卷各地,眼下灾民人心动荡,开始往别处迁徙,这折子在路上好歹要走上一两天,眼下灾地是何种情形,皇帝不敢想象。他收起折子便吩咐吴总管召见大臣到养心殿议事,回身见红颜母女站在一旁,缓和几分神情,上前拉着女儿的手道:“佛儿好生与额娘在家里,阿玛过几天再来看你,佛儿啊,你若是天生有灵性,保佑咱们的子民早日度过这场灾难。”
小公主憨憨一笑,像是答应了似的,如此可爱直叫皇帝暖心,他与红颜道:“别太辛苦了,身体要紧。”
红颜欠身:“皇上才要保重身体,这都瘦了好些。”
弘历苦笑道:“若是朕瘦了,能换得百姓福祉,再瘦一些又何妨?”
两日后,灾地疫情越发严重,各种各样的谣言传入京城,直叫人心惶惶百姓不安,听说在灾民正大批地往各地迁徙,若是往京城来,皇城根下,皇帝是收还是不收。
自然这只是谣传,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何千里迢迢走来京城,不过是周遭几个省县面临压力,皇帝本欲命各地方开仓收纳灾民,然而疫情不断扩散,灾民四处游走对控制瘟疫百弊无一利,可是将他们圈在一无所有的受灾之地等死,也实在残忍。
朝廷上为了这件事,争执了好几天,当皇帝决定派医药前往灾地,竟有消息传来,纯贵妃之父苏召南罹患瘟疫,已于前日死在了江苏。
噩耗传入咸福宫,抱琴双腿发软,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小佛堂,彼时纯贵妃还在虔心诵经,尚不知老父已故,当听得抱琴哆哆嗦嗦哭着说出这个消息,她石雕似的定在那里,目光如死神情凝滞,好半天才爬起来。
抱琴以为她要走出去,却惊见主子扑向佛龛,将面相温和慈悲为怀的玉观音重重推下。抱琴敬畏神佛,见这情形,本能地扑上前,恰好接住了佛像,将玉观音抱在怀里。
佛像未受损,可纯贵妃却疯了似的将佛龛上的香炉蜡烛和供奉的瓜果都推在地上。抱琴怀抱着佛像躲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外头的宫女太监也不敢进来相劝,等纯贵妃砸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嚎啕大哭,一口气没跟上来,直接厥了过去。
丧父之痛,剜心剔骨,所有人都理解纯贵妃的悲痛,可是她疯狂的拆了佛龛对菩萨不敬,还是叫人心寒。纯贵妃昏睡的时间里,抱琴小心翼翼将佛像请入慈宁宫佛堂,离开时正遇上延禧宫的轿子,她跪在路边等候令嫔先过去,但樱桃却上前来搀扶她,道:“抱琴姐姐请起身,我们主子说天冷了跪在地上伤身体。”
抱琴被樱桃搀扶起,见轿子缓缓而过,一阵风吹过将窗帘掀起,她看到里头小公主正捧着令嫔的脸蛋,亲热地亲了一口又一口,如此美好的天伦之乐,竟让抱琴惶恐不安的心定了几分。可公主明明是她们家主子生的,咸福宫里却从来见不到这样美好的光景。
樱桃对抱琴道:“我们刚在寿康宫听说了纯贵妃娘娘家的事,还请娘娘节哀,抱琴姐姐这几日必然辛苦,秋风凉,您可要多添件衣裳,这一身可单薄了。”
咸福宫里乱成一团,抱琴哪里顾得上添减衣衫,客气地应付了几句,便请樱桃先随令嫔而去,她站在路边遥望了片刻,只见延禧宫的太监宫女,个个儿面相和善,在宫里做奴才,这就是最好的命了。
苏召南因是戴罪之身,虽死于瘟疫,可朝廷连半点抚恤都没有,三日过去,纯贵妃才刚刚缓过神。她急火攻心伤了身体,这一病不容小觑,若要保命且要静心安养,却偏偏这日苏醒来,听见屏风后抱琴说:“三阿哥,娘娘只是想您为老爷写一篇悼文,自然不会要您去府里举哀治丧,这点心愿,您就为娘娘圆了吧。”
可三阿哥却冷冷地说:“我可写不来什么悼文,外头自然有文书相公做这些事,何必找上我呢。我有这样的外祖父,已经十分丢脸,可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纯贵妃听得痛心疾首,可她能怪谁,儿子是她生是她养,养出这样的不孝子,她能怪谁?痛苦的女人将被褥紧紧抓在手中,遥想当年生三阿哥时的痛,如今儿子的心不向着自己,皇帝更是厌恶她,她拼着性命生儿育女,到底图什么,到底为了谁?
三阿哥不听劝,也不再进来看一眼母亲,固执地跑了出去,抱琴无奈,转过屏风想看看主子,乍见纯贵妃泪流满面,想来是听见刚才的话。她呆在原地不敢动,纯贵妃则半晌才带着泪水冷笑,字字透着恨:“我可不能死,我要好好活下去,这世道欠我的,皇上欠我的,那些女人们欠我的,我全部都要他们偿还。”
疫情向来是熬日子的事,只要不大面积的扩散,在医药无用的情况下,熬过一阵子就会有所缓解,自然赔上的是无数性命,与飓风暴雪一样,被视作是老天对人间的责罚。
所幸天气渐冷,对控制疫情有很大的帮助,而皇帝也拨下无数人力物力救济灾民,十月下旬京城飘起第一场雪时,江苏的灾情和疫情终于得以控制。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金川在捷报频传后,突然遭逢变故,入秋后的几次对抗,清兵屡战屡败,当意识到大金川土司有一谋士卧底清军督帅张广泗之侧,左右清军的战略部署,才使得清军屡屡遭挫,清廷已损失惨重。
乾清宫的早朝,自夏末以来,不曾有一日轻松,紫禁城上空的乌云盘踞数月迟迟不肯散去,回想年初时公主奢靡繁华的婚礼场景,如今真正是天地之别。就连和敬公主都深深自责,是不是她的婚礼太过隆重,才引得上天震怒。
这样的话,和敬不敢对皇后说,更不会对太后或皇帝提起,只是在回宫探望长辈时,顺路到延禧宫小坐,才会对视为知己的红颜吐露心事,公主心系百姓忧心国家,说她不该任由父亲在年初为她举行如此盛大的婚礼,她当时就该谏言,一切从简才是。
红颜听得心疼,劝她道:“你已经将大部分嫁妆献给三军将士,百姓们知道公主的心,至于婚礼,你是皇上和皇后唯一的嫡女,在佛儿出生之前更是唯一的公主,皇上早早就为你准备下一切,并没有到了一场婚礼后,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的地步。这一次江苏大灾,朝廷也是挺过来来的,你可千万别对皇后娘娘说这些话,娘娘会伤心也会愧疚。”
和敬连连点头:“这话是最不能对额娘说的,她只怕还嫌我的婚礼不够隆重,嫌我的公主府不够豪华。”
红颜笑道:“高兴一点,我们都苦着脸耷拉着脸,皇上才真正没了意趣,好歹作为他的家人儿女,我们尚安逸,也是一分安慰。”
和敬赞同,又叹道:“宫外的日子,就是比宫里自在,你们曾经说我嫁人后必然不愿再回宫里,如今我是懂了。不过会想念你们,还是会想回来看看,但若要我选,哪怕在宫外粗茶淡饭的过日子,我也不愿再回皇宫。”
红颜笑问:“说到底,还是咱们额驸把公主照顾好了,不然哪有不想家的女儿?”
和敬双颊绯红,推开红颜道:“人家与你说正经话。”但小妇人又忍不住含羞道,“本来进宫,该是与额娘与你们说说笑笑,可是现在大家都板着一张脸,我有好些高兴的事,却无人能说。虽然外头乱糟糟,可公主府里和和美美,红颜,我过得可好了。”
“娘娘若是听见这句话,一定高兴。”红颜拉着和敬的手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战争和灾难,是历朝历代都在发生的事,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相信皇上,相信文武大臣,相信百姓。”
此时樱桃在门前道:“富察福晋在内宫门外求见。”
红颜奇怪:“她几时这样客气了,快请来,不过,她怎么不去长春宫?”
倒是和敬道:“怕是来向你说心里话的,我听额驸说,张将军犯了事,攻打大金川的主将缺了出来,皇阿玛要另选人前往,之前舅舅的呼声就很高,这一次皇阿玛怕是就要选他去了。”
红颜心里一紧,没想到傅恒终究要去上战场,不知如茵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赶紧让樱桃把如茵请进来,她与和敬直接等在了延禧宫外的宫道上。
果然如茵是心里慌乱,来找红颜说心里话,昨晚傅恒对她说,怕是这一次,不得不去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