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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站定,将自己的手抽回,淡淡而笑:“咱们不是说好的,皇上往后不再说这样的话,皇上不记得了吗?臣妾并没有道委屈,您不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平湖秋月里多少欢声笑语,哪怕为了那些乐事不得不听一两句酸言酸语,臣妾也受得,哪里就生得那样矫情不经事?”
“朕说的,何止是嘉妃几句话?”弘历眉头紧蹙,几乎要将他与何太医隐瞒的事说出来,可一见红颜清澈见底的双眸,就不忍再在她曾受伤的心上再划出伤口,按捺下性子,道了声,“红颜,朕只想你知道,朕不是贪你在身边的一时欢愉,朕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皇上今日喜添皇子,多高兴的事儿,怎么光想着哄臣妾?”红颜笑意温和,皆是体贴,她也明白,皇帝这是在心疼她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来的苦,心中又暖又酸楚,主动反握起皇帝的手道,“皇上,咱们有佛儿呢,佛儿不是臣妾的女儿吗?”
弘历说不得那些话,自然无法反驳红颜,数日过去,他极不成熟地用对红颜的喜爱来告诫所有人她在自己心里和这宫里的地位,然而毫无疑问的是,身为帝王根本没有给自己喜爱之人最好的一切的权利。他这样做,只会让红颜树敌,只会让女人们心生嫉妒,只会让高高在上的太后再次对红颜生恨。于是又变成了帝王的不英明,变成了弘历的不担当,他似乎就必须承担起所有女人的心。
皇帝倒是常告诫自己,风流债是自己惹下的,他不承担谁承担,可那些人,凭什么把罪责加在红颜身上,恶毒扭曲的难道不是他们?除了皇后,那些嫔妃们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负了她们,而他与他所喜爱的人,又几时负了太后?
红颜眼见得皇帝周身越来越浓的戾气,她自己温言软语安抚不得,不禁慌张起来,焦虑的神情露在脸上,皇帝看见,才明白这映出的其实是自己的脸色,眼下旁人什么都没做,他却让红颜不安了。
“咱们回去看佛儿。”弘历挽起她的手,不去四宜书屋,要回平湖秋月,他也仿佛把小公主生母是纯贵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终是露出几分笑容道,“朕觉着是咱们给孩子的小名起的好,还是一个佛字果然该属于她,这孩子天赋慧根,一定会给你带来福气。”
红颜总算安心,但想今日是嘉妃为他添了个儿子,在皇子如此金贵的皇室里,皇帝却一心惦记着另一个女儿,她终于明白愉妃方才对自己说的话,想要让皇帝再有初为人父的激动和欣喜,且要看是谁为他生,甚至生不生都不重要。
想到这些,红颜有骄傲更有私心,再没有松开皇帝的手。数年来,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艰辛,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反正珍惜与否她都可能再逢厄运,红颜如今越发比从前洒脱,懂得活在当下的意义。
然而青天白日,皇帝与宠妃携手漫步,恩爱甜蜜你侬我侬的光景,经多番添油加醋夸张地散入园中,那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美事,光想一想就叫人心神荡漾。皇帝这是变本加厉地对令嫔好,真真不知是她们得罪尽了皇帝,还是得罪尽了令嫔,让她几下枕头风,就把所有人都吹进冷宫。
想昔日纯贵妃得宠时,咸福宫里弹琴下棋,荷花塘前吟诗作对,出入带着一样的手串,如今看来亦是让人羡慕的恩宠,可当初为何没有人会酸得咬牙切齿,妃嫔们心中实则都明白,不是魏红颜与众不同,而是皇帝的心意实在不同。
且说嘉妃再添皇子,各宫皆要道贺,即便纯贵妃不屑与她道一声恭喜,更忌惮她又添一子,也不得不周全彼此的体面,待抱琴准备好礼物来,却听底下小宫女在向主子描述皇帝与令嫔走出九州清晏的光景,抱琴眼见得纯贵妃眼角抽起,心中暗暗道了声不好。
纯贵妃到底忍下了,屏退了宫女,抬头问抱琴是否准备妥当,看过几件礼物,便说要亲自去向嘉妃道喜,她阴森森地笑着:“魏红颜一日不生,就一日不足以为敌,恩宠算什么,早晚要拱手他人。眼门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有些人别以为生了儿子,就可高枕无忧。”
但事实上,嘉妃不止不能高枕无忧,连起码的荣耀和礼遇都敷衍了事。如今皇室有嫡出的皇子,不论是帝后伉俪情深,皇帝爱子心切,还是皇子外祖一族有滔天权势,都足以扶持他继承大统,其他皇子早已定下为人臣子的命,争也没得争。
这不,等不及嘉妃坐满月子,圣驾就赶在中秋节前回到紫禁城,毕竟巍峨森严的紫禁城才真正象征着皇权,即便皇帝在圆明园中也不懈政务,可世人眼中那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唯有“享受”二字。
若非为了皇后安胎分娩,皇帝断不会住这么久,至于嘉妃产育,也本是皇后的心意,不愿皇帝的区别对待看起来那么明显。
久违延禧宫,再归来时,和公公早已派人为红颜打点好一切,而她走时还是贵人居西配殿,如今贵在嫔位,当在正殿升座。
她才回来,便抱着佛儿接受宫女太监的叩拜,从正殿的大门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屋子和墙,四四方方的庭院里铺满了平坦的青砖,再不是坐在平湖秋月,随便往窗外看一眼就有山水树木的美好。而平湖秋月的桂花正盛放,她却带着一身香气归来了。
红颜温和地吩咐了宫人们几句,就让他们各自去忙,与乳母一同抱着小公主将延禧宫逛了一遍,告诉女儿这往后就是她的家,圆明园虽好,颇有几分住客的味道,红颜也明白,皇室的根在这紫禁城里,比其她来,公主才更有资格说这金瓦红墙的世界是她的家。
此时有宫人来回话,说寿康宫中温惠太妃正得闲,令嫔娘娘可此刻前去请安,红颜便让乳母取来风衣披上,出门时为女儿挡着一些风,坐着轿子从东六宫西行至寿康宫。
阔别一年多,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温惠太妃看着红颜怀抱婴儿从门外进来,又是欣喜又是心疼,喜得是红颜能有为帝王抚育皇嗣的资格,可见她在弘历心中之重,心疼的则是红颜抱的是别人生的孩子,她终究是还没能有一男半女。
而这一年多里,发生在圆明园的事,总有一些会被往来的宫人传回紫禁城,虽然分居两处,皇帝从未放下对祖辈和先帝妃嫔的照顾,隔三差五就会有宫人往来,自然也会将圆明园中那些事传到温惠太妃的耳中。
此刻温惠太妃本在屋檐下晒太阳,便顺手将小公主抱来,瞧见她有残缺的手,叹道:“果然似佛手一般,佛儿这名起得极好。而手虽先天有疾,小公主的模样实在漂亮,这样可爱的孩子,纯贵妃她竟也摔得下手。”
红颜道:“当时的事已经说不清了,臣妾倒是想将来,别有人对孩子提这些才好,孩子若以为自己是被生母所弃,才真正可怜。臣妾只想把公主当亲生女儿来抚养,但没想要她当臣妾是亲娘,待她长大自然还要告诉她亲娘是谁,至于母女是否相认相亲,臣妾就无法左右了。”
一年多不见,红颜如今已在嫔位,封号一个令字,除了美好的意义外,温惠太妃也想到了皇帝可能另有的心思,此刻再细细看红颜,听她的谈吐,观她的神情,真真是当得这份恩宠,她与寿祺太妃没有白费功夫教导一番,这孩子全学进骨子里了。
依稀记得她与寿祺太妃初见红颜时,觉得这孩子有几分故人风骨,如今似乎更像了,又似乎更不像,毕竟一位是受尽宠爱风调雨顺的一辈子,而眼前这一个,磨难重重更有皇后在前,忍耐和压抑,也是她此生的责任。
两人正说话,裕太妃从住处过来,朝温惠太妃福了福,便笑哟哟说:“这就是佛儿公主,娘娘,您让臣妾抱抱可好?”
红颜上前将女儿抱过,小心翼翼递给裕太妃,裕太妃瞧见小家伙露出襁褓的手,不禁失声道:“还真是长了鸭掌似的。”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这话口无遮拦地喊出来,实在刺痛人心,红颜忍下了不去计较,可小公主似乎意识到怀抱她的人不善,顿时哇哇大哭,叫裕太妃手足无措,赶紧向红颜道:“快把她抱回去吧。”
孩子到了母亲怀里,才安生下来,红颜一心一意哄着娇儿,没意识到裕太妃和温惠太妃都在看着她,只等裕太妃说:“娘娘您与红颜说说话,太后才回宫,臣妾要过去请安呢。”
待得裕太妃带着宫女离去,温惠太妃便与红颜进屋子,这才道:“听说你在凝春堂吃了苦?太后她……怎么那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