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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个月,丁全再次坐着牛车前往虞家村。
前几日下了雨,田间的稻草根颜色看上去显得有些灰败,原本清新的气息隐约透出霉味来,只有成群的鸟儿依旧随着车辆前行起落着。
这次虞质亲自前来相迎,从虞质的态度丁全已经预知了此行的结果。
养心居,丁全再次见到了虞家家主虞平,半个月时间,虞平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
寒暄几句,虞平缓缓开口道:“丁郎君为雍公前来购买船厂,老夫反复斟酌之后,决定不能将船厂卖与雍公。”
这有点出乎意料,丁全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只听虞平继续道:“不过,虞家船厂储存的木料能尽数卖出,还会替为收购船料,并尽力劝说工匠前往江北。”
一旁虞质恳切地道:“丁兄,虞家举族数千人,多在三吴之地定居,若是家父将船厂卖与雍公之事被宋公得知,祸不旋踵。既然雍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船厂木料和工匠,那船厂归属便无足轻重了。”
杨安玄交待过丁全,买下船厂后要搬迁到北青州,棠溪铸兵事件给杨安玄提了醒,再不能将自己的技术资敌,若龙骨战舰在三吴之地建造,极可能被刘裕所知。
船厂迁移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所以买下船厂后可以借鸡生蛋,建造些商船,然后前往雍州船厂再改建成战舰,再有便是直接将工匠和木料运往北青州船厂,一劳永逸。
得知虞家愿意出售木料和派遣工匠,丁全笑道:“虞公的顾虑愚能理解,就依虞公所说。”
虞平父子俩对视一眼,先前丁全说不为虞家的海船技术而来看来是真的,若雍公真有更为先进的造船术,战胜宋公的可能性极大,值得虞家冒险投注了。
虞平捋着胡须道:“既然丁郎君不用买下船厂,那一千二百两金的价格就太高了,只需二百两即可。”
船厂的价值主要在工坊、工匠、原材料和技术,再怎么说二百金的价格委实太低了。
丁全知道虞家示好之意,笑道:“虞公不必如此,既是买卖就应公平,不能让虞家吃亏,二百金太低了。”
他事先到过虞家船厂看过,估算了一下仓库中储存的那些木料以及工匠的人数,笑道:“折个中,六百两金不能再少了。”
虞平点点头,道:“老夫就愧领了。”
“些许钱财不足挂齿,”丁全笑道:“我家主公让愚带来千余金,剩下六百两金便在船厂订购商船吧。用料尽量殷实些,将来可以驶往他处改造。”
这一千二百两金对虞家无异于雪中送炭,虞质感激地道:“多谢丁兄美意,虞家会铭记在心。”
虞平道:“十月份虞氏可能面临分家,船厂这两年入不敷出,无人在意,届时愚会将船厂分至质儿名下,届时丁郎君与质儿商议具体事宜便是。”
丁全笑道:“不急,此事稳妥为上,别让宋公发现异常。不过愚不能久留余姚,虞兄有什么事不妨前往城西鸿楼告诉吴掌柜,便会有人尽快处置。”
城西鸿楼是余姚城的一家酒楼,三年前换了掌柜,酒菜的味道比起以前好了不少,做海鲜更是一绝,很快成为余姚城知名的酒楼,甚至有人从会稽、山阴、句章等地专程前来品尝。
虞质曾多次到鸿楼宴客,认识那个胖胖的吴掌柜,每次他来吴掌柜都要亲自殷勤接待,没想到他居然是雍公的密探。虞质心中暗凛,不知雍公在余姚暗伏了多少密探,这三吴又有多少雍公的暗探,这样想着对自家的决定又多了一分信心。
丁全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虞公,虞兄,虞家有意与雍公亲近便要防备宋公,不知虞公可愿前往襄阳,虞氏族人中有多少人愿意前往?虞公放心,愚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虞平手托花白胡须,叹道:“老夫老矣,不愿再往来奔波,而且身为虞家族长,老夫怎能弃族人而走,让宋公知道愚前往襄阳族人焉有命在。”
这便是大家族的悲哀,成也家族败也家族,丁全理解地点点头,目光望向虞质,他知道虞质颇为太守的许诺动心。
虞质苦笑道:“家父不能离开,愚身为嫡长子怎能弃父而走,不仅愚不能走,愚的家眷也不能走,让四弟前往江北吧,对外也能说分家散叶。”
丁全点头道:“虞公、虞兄顾及族人让人佩服,不过亦不用过于担心,虞家毕竟是上品门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虞家暂忍一时听从宋公安排,宋公也不能拿虞家如何。”
这番话说中虞家父子的心思,刘裕要想坐稳江山,必然要世家门阀相助,至少在平灭杨安玄之前不敢大开杀戒,若是将来杨安玄真要被刘裕所灭,虞家再找机会逃往魏国不迟。 丁全想了想,船厂之事要虞家大力相帮,决定把隐藏的秘密透露一点,道:“余姚离海边很近,虞公不妨做些准备,一旦有变及时通知吴掌柜,他会带人接应你们出海。大海茫茫,终有安身避难之所。”
杨安玄早在京口杀死水贼逐水雁时就留意到海岛的用途,曾命刘衷找寻逐水雁在海上的据点,桓玄进攻建康,刘衷就率麾下水师到此处暂避,后来才投奔襄阳杨安玄。
孙恩作乱三吴,就以余姚不远的舟山岛屿为基地,朝廷缺少海上征战的船只,才让孙恩兵败后逃回海岛休养生息。舟山群岛就在余姚不远,孙恩败亡后,刘裕曾命水师搜索海岛根绝匪患,会稽不少世家都曾动心利用这些岛屿,虞家也在两处可以住人的海岛上设有据点,走私些货物。
听丁全话中之意,显然雍公也是附近的海岛有安排,虞平脸上露出笑容,道:“如此甚好。等十一月海上风浪平静,虞家有两艘前往南洋的舟犮要归来,到时候愚会让质儿将船厂内的木料及工匠运往北青州。”
丁全大喜,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笑道:“届时愚会亲来,护送人员和物资前往。”
虞平举杯相和,颇为满意。推心置腹算不上,但彼此建立起信任,虞家多了些保障。
…………
襄阳,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城中语调各异的“之乎者也”声洋洋盈耳,城中茶楼酒肆,西市各大坊市有如过年一般,机灵人推个小车卖点吃食一天也能赚个百余钱。
最热闹的莫过于书肆,致远斋被前来的学子挤得水泄不通,印好的书刚摆上架就被一抢而空,经书好卖,连带着佛经也卖出不少。
事先杨安玄估计前来应试的人约在三千至四千之间,及至九月二十日报名截止,听到孔鲜禀报,前来登记考试的名单超过了八千人,其中参加进士科(六品以上才有资格)的六百一十八人,而参试举人科的寒士和普通百姓多达七千五百二十九人。
杨安玄既喜又愁,喜的是科举试能吸引如此多的人前来参试,足见其魅力,天下寒士苦九品中正制久矣,自己开了这个口子,也便吹响了九品中正制消亡的号角。
按照孔懿的建议,将此次科举分为进士和举人两科,照顾那些门阀士族子弟,而且公文中说得明白,进士科取中为官,举人科取中为吏,即便如此,对寒门和普通百姓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愁得是八千多人前来应试,原本准备了一锅粥就要改成两锅了。原本学宫空出来的居处不够用了,四人间变成了八人住,杨安玄还紧急下令在襄阳学宫空地搭建茅屋,供前来考试的寒士借宿。
八人一间的通铺上面有毡毯,条件不好却免了露宿街头,至于有钱人自可住旅舍或租赁住处,用不着杨安玄担心;一日三餐粟米粥不缺,中午这顿每人还发面饼一块,让不少担心忍饥挨冻的学子放下心来。
发现学宫图书馆可以借阅书籍,但场地有限每日只让千人入内,于是天不亮藏书馆外挤满了前来看书的人。有人拿了纸笔抄录,对多数人来说除了四书五经并未读过其他的书,甚至有人连接四书五经也未看全,或者说抄录完整。
孔懿没有回曲阜,而是住进了学宫中与郭高等人谈古论今,准备看过科举取士后再回返。
看到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学子,孔懿感叹不已,推广儒学任重道远。专程带着儿子孔鲜一家前往雍公府去见女儿孔鲜,商议将致远斋中卖售的经书免费赠送给学子。
冉氏有些不情愿,致远斋中经书有五六千本,公爹张嘴就送出,大半年的收益便投到了水里。孔鲜和孔苗两兄妹大力赞同,等杨安玄散衙回来,杨安玄自然愿意,还提议让印刷工加工赶制,尽量多送些出去。不过每人暂只许领一册,相互可以交换着抄录。
发放书籍的地方在学宫,闻讯而来的学子们在大成殿前排起长长的队伍,那些先行领到书籍的学子眉开眼笑地边走边看,与身边好友商量着互相抄录。
傅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是江州鄱阳郡余汗人,是襄阳西市一家商铺的典计,得知襄阳科举的消息,当即决定参加考试,若能被取中,哪怕只做一名吏员,也远胜过典计。不过,傅容听说前来应试的人超过了八千,这么多人应试,傅容实在没有信心。
杜强来自成都府,他原本是毛璩治下的一名书吏,谯纵夺取成都后被任为越岑嶲郡会无县的县丞,朱龄石与檀道济将益州一分为二,杜强感受到雍军的强大,得知襄阳科举,思之再三决定前来一试。虽然自己已是名小官,但杜强敏锐地感觉到,通过科举考中的授官将来一定前程远大,远胜过自己在县丞的位置上熬资历。
和杜强一样心思的还有那位樊城议生魏宗,如今已是循行魏宗也认为通过科举能更好地改变命运,八千多应试的考生中有近百名低级的官吏。
杨安玄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他身边的书令史余应也在老师孔鲜的鼓励下前去应试了,余应向杨安玄禀报时称,愿与所学与天下士子一决高下。
八千余人应试的盛况,牵动着天下所有人的心,不说雍公治下,便是建康城中司马德文、刘裕、王谢等门阀纷纷把关注的目光投向襄阳科举,魏主拓跋嗣也与座下八公多次谈论科举之事。
或欢欣,或期盼,或彷徨,或恐惧,无数人在等待着十月八日考试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