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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七月,府衙忙得不可开交,夏粮要入库、棉花要收购、学子要前来应试,事先要准备好食宿以及整理好考场,制定一系列的规章制度等等诸多事宜。
夏粮入库有条不紊,各级官吏都是老手,此事向来由辛何负责;棉花收购制衣之事杨安玄派给了赵田督促,交待赵田收购的棉花要尽快制成棉衣。今年新增了棉帽、棉鞋等物,十万套衣物要赶在十月前送往北雍州和秦州,时间紧任务重,棉花事物要先紧着军衣。
赵田不敢怠慢,今年杨湫将棉花事物交给了女儿赵萱和女婿张锋的妹子,都是自家人,千万别出疏漏,下不来台是小事,要误了主公的北伐那真该死了。
赵田经常会想起往事,现在拥有的一切恍如梦中,自己原本只是杨家一名普通族兵,最大的可能便是战死或受伤退伍,自打跟随主公从洛阳前往新野,命运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随着主公步步登高,自己也随之水涨船高,用老伴的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田没少对张锋说,做人要知恩惜福,千万不能做对不起主公的事。鸡犬没什么本事,护主是自己的本份,谁要做出对主公不利的事,便是女儿、女婿也不能轻饶。
义阳郡治所平阳城(今信阳市),太守杨安深设宴招待司马赵田,昔日的家兵地位已然在己之上,杨安深难免有些幽怨。这些年过去了,安玄不愿迁升自己为刺史,难道忘了自己是他的嫡兄吗?枉自己从小带着他玩,对他疼爱有加。
赵田看着发福胖了一圈的杨安深,心中暗自感叹,当年杨族的多数人都以为深郎君会接替家主成为掌舵人,谁知玄郎君脱颖而出,带领着杨家走向鼎盛,如今的杨家已从四品门阀升为上品门阀,甚至有可能更上一层楼。而当年众人寄以厚望的深郎君,早已变成了酒囊饭袋。
虽然官职在杨安深之上,赵田对他执礼甚恭,这让杨安深多少感觉有些安慰。几杯酒下肚,杨安深开始向赵田抱怨三弟薄待自己,赵田表面唯唯,心中暗哂。
深郎君这些年任义阳太守,除了将一个个美姬纳入府中,为杨家诞下几名儿女外,真是乏善可陈。
义阳地广人多,土地肥沃,杨安玄为照顾大哥将膏腴之地授予他,可是义阳税赋在诸郡之中居然处于中下,甚至比不过巴东郡;而杨安深利用权势,征召选用官员时收取世家好处,治政无方,弄得整个义阳郡乌烟瘴气。
循行何青奉主公之命到义阳郡查处案件,杨安深收了好处居然纵容包弊、阻挠何青。何青和自己一样,当年是杨家的族兵,杨安深仗着身份斥责何青,不准他秉公处置,何青只得回襄阳复命。
杨安玄震怒,再次派何青带了自己的亲笔指令前去,对于犯事的官吏加重惩处,而且给义阳郡派了一名郡丞,名为相助杨安深,实际上将他架空。
杨安深大为不满,认为杨安玄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到襄阳向袁氏哭诉。袁氏替杨安深出面讲情,杨安玄无奈,只得让杨安深兼任雍公府参事,官居四品,又将山茶油的生意分出一股给侄儿杨辉,总算将杨安深安抚下去。
很快杨安深便喝醉了,赵田告辞回到驿馆,女儿赵萱带着张兰已经在屋中等候。父女见面,赵萱先问了问家中孩子的情况,得知母亲田氏和婆母孙氏把两个小孩照看得很好这才放下心来。
赵田端起老父亲的威严询问棉花收购的情况,赵萱看着老爷子板着脸的样子笑道:“爹,这里不是大堂,你少跟奴吹胡子瞪眼,不然等回去奴让桓儿、志儿不陪你玩。”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居然敢威胁起爹来了。”赵田气鼓鼓地道。
张兰在旁“扑哧”笑出声来,她没少见赵叔趴在地上为两个侄儿做大马,在两个孩子面前赵叔绝对是“当牛做马”。
看着父女俩逗嘴,张兰心中满是温馨,一晃眼二十多眼过去了,一家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爹还在的话多好埃
说笑了几句,赵萱道:“爹,今年棉田丰收,估计平均亩产在二百二十斤左右,五万亩棉田便是一千多万斤,奴听湫儿说军中仅要五分之一,那也是二百万斤,比起去年翻了五十多倍,各地官府按主公要求前去收棉了。”
赵田抚着胡须,肃容道:“主公交待愚,至少要保证十万套军棉服,还有配套的棉帽、棉鞋。”
张兰曲着手指筹算了一下,道:“赵叔,眼下有制衣坊二百家左右,平均下来每家要生产五百件军棉衣,还有棉帽和棉鞋。量倒不是很大,每个制衣坊二十个人手的话,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完工。”
赵萱皱着眉头道:“不能这样算,今年棉花的量大,晾晒、摘籽、弹松等需要的时间会大大增加,而且棉花产地分散,要收聚集中也有时间损耗。今年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足,去年仅有二十余万斤棉花,召集做工的人手容易,今年翻了五十多倍,恐怕到时做工的人手不足,不能在九月底之前完成主公所托。”
张兰被赵萱提醒,道:“前几日奴问过管事,管事回禀今年工价提了三成,还是招不满人。嫂子说得不错,这可怎么是好?赵叔,你前去与深郎君说一说,让他以官府的名义征役好了。”
赵田捋着胡须,想着明日找郡丞杨延商量一下,找杨安深是没有用的。
赵萱道:“杨安深的小妾何氏说过一个法子,将棉花称重发放给百姓,让他们届时把纺好的棉线甚至布匹交来,按工付酬。奴想制衣的人手不足,不如索性也按此法行事,将棉花直接发给百姓,让他们把制成的衣帽鞋交来便是。”
赵田笑道:“这个法子不错,何氏人挺机灵的,可惜心思太多了。”
赵萱补充道:“为防着有人做假,交来的衣物绣上制衣的地址姓名,无非是多付几个绣工钱,这样万一有事查找起来方便。”
赵田老怀大慰,笑道:“萱儿打小就聪明,此法不错。” …………
襄阳雍公府,黄富带着鲁湛前来禀报在阳信城的发现。杨安玄当即取来舆图查看,又命人请王镇恶、刘衷前来议事。
王镇恶听罢,道:“看来刘裕借与魏人互设榷市之机,暗中达成协议,以粮换马。”
杨安玄默然,刘裕与魏人暗中交易他早有预料,真正让杨安玄感到不安的是海船。雍军与朝廷兵马在汉江上交战过,凭借着车轮技术在速度和灵活性上领先,虽然朝廷的水师舰只数倍于雍州,杨安玄仍没太把朝廷水师放在心上。
而海船的出现,让杨安玄意识到自己在造船上已经落后于刘裕。原本自己在船舰上有两处领先,一是水密舱技术,这一点随着卢循兵败八艚舰被刘裕所得,朝廷水师的舰只已经大量改进增加了水密舱,竟陵交战雍州水师曾用弩箭射穿朝廷水师的船舷,船只并没有倾覆;还有一个便是车船,这个技术也很容易被模仿,只要有车船被刘裕得到,立时便能仿制,水师优势立时不存。
一直以来,杨安玄都将发展的重心放在陆地上,水师主要放在江河淮汉以及湖泊上,思维的惯性让他忽略了大海,看着舆图东面的空白,杨安玄心中阵阵发寒。
既然刘裕能将货物运到魏国,同样也能将兵马运送到北青州,甚至可以入黄河,北冀、兖、司等地都在刘裕的进攻范围。
刘衷匆匆赶到,得知刘裕用海船运货物与魏国做交易的消息,沉声道:“愚在京口时见过这种海船,长二十丈,高三丈多,一次可运送货物万石,运兵的话一条船便能运送三千左右。不过这种船速度不快,经不起大风大浪,用来打仗不行,即便是运货运兵也要挑海上无风季节,每年的五月至十月间是不太敢出海的。”
王镇恶也想到了刘裕可以利用海船运送兵马,惊声道:“主公,北青州三面临海,若是刘裕派海船运送兵马前来攻击,恐怕危矣。”
杨安玄点点头,问刘衷道:“永明,可有良策?”
刘衷缓缓地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要造海船不易,三吴之地自汉时便有造海船的技术,我军缺乏造大船的技术,而且江湖之中造出大船也无法行驶。要在北青州选址造船,造船木料储存不足,即便木料储备能及时,要造一艘海船也需大半年,难、难、难。”
王镇恶道:“再难也要开始着手,越慢动手越被动,主公要即时下文让北青州杨刺史选址造船,开山伐木,到三吴之地聘请造船工,争取早日将自己海船造出。”
杨安玄缓缓地摇头,道:“刘裕大举募军,其用意便在与愚决战。愚估计最早后年,最迟大后年刘裕便会发动战事,算算时间仅有两年左右。陆路进攻线路固定,愚有制敌的胜算,但若刘裕通过海船将兵马走海路运送到北青州,恐怕北青州难以防御。唯有先行探明刘裕海船发动,在海上加以拦截,阻止刘裕海师登陆。”
刘衷皱起眉头道:“海上无风三尺浪,水师现有的那些战舰前往海上风险太大,恐怕有去无回。”
现在的船只都是钉榫接合支撑加上水密隔舱,这种船只牢固性不足,容易被风浪损坏,而龙骨结构的船只一直到宋代才被发明出来。
“愚从一本书上看过龙骨船制造”,杨安玄缓缓语道,脑海中回忆着前世在泉州参观海外交通史博物馆时看到的宋船残海女儿对这么大的船只很感兴趣,杨安玄回去后专门查阅过相关资料向女儿解答,那些文字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在座诸人无不瞪大了眼睛,主公得仙师宋真人传授《天工开物》一书早被世人所知,看来一项仙家造船术要面世了。王镇恶忙让一旁的余应拿来纸笔,自己也取了一份,一左一右记录杨安玄所述。
“龙骨船分为数部,其一,龙骨和旁龙骨,主龙骨贯通船首和船尾……其二,肋骨和龙筋……其三,船壳板和舭龙骨……采用榫结、鱼鳞、平接等工艺……”
龙骨船,光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不凡,刘衷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唯恐疏漏了一字,不时在纸上记下疑惑,不敢打断杨安玄的思路。
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杨安玄才将龙骨船的构造描述了一遍,刘衷连忙将疑问问出,杨安玄尽力回答。
然后杨安玄又提及海上行船可以用司南判别方向,增加水密舱的个数,使用大小舵用于深浅水交替,以及平衡舵、可眠栀等技术,最后杨安玄道:“这些造船术是书中所记,可惜原书已毁,愚也是囫囵吞枣记得这些,你们将愚所说记录成册,交于船工实践。”
刘衷叹道:“有了龙骨船技术,朝廷水师何足道哉。”
王镇恶笑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等三五年后龙骨战船纵横江海之上,朝廷水师何足道哉。”
堂上众人看向杨安玄的眼光中充满了热切,等到雍州水师胜过朝廷水师,那便是天下一统的时机到来了。
“造龙骨船刻不容缓”,杨安玄沉声道:“北青州选址造船之事永明你亲自去办。另外,让丁全乔装前往三吴之地,重金收购船厂,借鸡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