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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两艘乔装的货船到达夏口,江面已经被封锁,难以再东行。
停靠在夏口的商船足有三四百条,荆州军与刘毅兵马交战,商路并未断绝。
这些往来江上的商船,多数背后都有士族的身影。江面宽阔,只要不是大批船只接近战舰,双方都任由商船往来。
荆州水师已经到达夏口,而刘毅水师相隔不过十数里,苻坚所率的先头部队已经与之接战。
往来的商船不敢靠近战场,只好停靠在夏口等待战事分出胜负,杨安玄吩咐两艘货船停在离夏口里许外的浅滩边。
此处浅滩已经停了七艘商船,是从襄阳运货前往江州、扬州的。出门在外靠朋友,几艘船的货主互相寒喧,功夫不大便像成了亲兄弟般。
杨安玄从他们嘴中得知两天前江路就不通了,昨天有人看到许多战舰护送着十余高的楼船停靠在夏口,应该是桓玄到了。
从众人谈笑的言语中流露出对桓玄的鄙视,看来桓玄篡位委实不得人心,晋王朝人心尚未丧尽。
阴绩急着救回妹子,询问杨安玄要如何救回阴慧珍。杨安玄从船上放下一条小舟,与他一起借购买食物为名前往夏口打探消息。
夏口码头已经立起水寨,大半个江面被囊括其中,小船根本无法靠近,好在江面上也有许多贩卖粟米、脯肉、鱼获的小船,在水寨周围形成水上集市。
小船在船只缝隙中穿梭,杨安玄耳聪目明,将周围嘈杂的声音尽收耳底,将那些讨价还价的声音过滤掉,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天子的船就在楼船旁边,仆看见船上有女人走动。”
“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船,这仗打起来要死多少人啊,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雍州招揽流民,听说过去的丁男都给五十亩地,是不是真的?”
“仆听买东西的兵丁讲,昨天在峥嵘洲打了一仗,说是官军败了。”
“前两天还有人说,楚军派人偷袭了浔阳,截断了官军后路,怕是楚天子又要夺回建康了。”
转了一圈回到船上,杨安玄眉头紧锁,光靠两艘船百余人要从万军之中救出阴慧珍谈何容易,只能见机行事。
十七日,号角、鼓声响彻天地,喊杀声隐隐随风传来,远离战场的商船亦感不安。
江面上不时有货船朝北离开,和杨安玄一起停在浅滩上的商船已经离开了三艘,剩下的四艘也在观望,随时准备离开。
大战在距离夏口十余里的峥嵘洲附近暴发,下邳太守孟怀玉手持钢刀站在船头,脚下飞舟与荆州水军战船靠近后纵身跃起,跳上敌船。
手中钢刀挡开刺来的长枪,扫出一块立足之地,身后兵丁纷纷跳上敌船,朝荆州兵杀去。
江面之上,刘毅将战舰平铺摆开,阻塞住江面,前锋与荆州战舰激战。荆州战舰虽多,挤在一堆难以前行,发挥不出船多势众的优势。
风吹旗帜扑打在刘毅脸上,风向西南。“火箭,射”。
随着一声令下,火箭如雨点船落在荆州战舰之上。风借火势,火借风威,很快一面面旗帜便燃成了火团,带着了船舱,向西席卷而去。
荆州战舰慌乱后撤,但船速怎敌得过风速,不到半个时辰,江面之上到处都是乱窜的火球,无数兵丁跳水逃命,江面之上漂浮着燃尽的黑屑。
浓烟滚滚而起,远在十余里外的浅滩也能看到,有不少船只往水寨逃寨,将寨中的辎重、粮仓燃着,火光冲天而起。
四望皆火,桓玄心如死灰,知道败局已定。卞范之赶来,道:“万岁,火势太猛,为免误伤,还是先行离开吧。”
楼船目标太大,桓玄在楼船旁备有两艘快船,在卞范之和殷仲文等人的护佑下登上快船。
桓玄想起司马德宗,吩咐道:“先把司马德宗兄弟带来,别让他们被逆军得去,其他船只退归江陵。”
司马德宗兄弟被带上快船,其他人暂时无暇顾及。桓玄下令开船,在十余艘战舰的护卫下朝西逃走。水寨内的兵丁见桓玄离开,各自奔命,战舰四散。
浅滩处杨安玄看到江面上有荆州战舰逃走,感觉火中取粟的时机到了,下令船只往水寨靠近。
水寨的栅墙被大火燃着,有的仍在冒火有的已经变成焦炭掉落水中,荆州战舰四散逃走将燃着的栅墙撞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豁口。
操舟的都是好手,两艘乔装的货船灵巧地钻入漏风的水寨中,水寨内荆州船只如同没头苍蝇船地乱窜,没人理会钻进寨中的这两艘货船。
阴绩心急如焚,焦声问道:“这么多船,也不知珍儿在哪条船上?”
杨安玄安慰道:“别急,桓玄将天子安排在他楼船之侧,船只应该不会小,咱们找寻五丈以上的船只,不会太多。”
桓玄乘座的楼船体积巨大,一眼便能望见,体积大同样移动不变,此时楼船已经燃着,周围停靠的船只纷纷避开,也不知哪艘是阴慧珍所乘坐的。
杨安玄记起曾与阴友齐约定,让他相随天子前往寻阳,若遇急事,可将青衫悬于显处,说不定有用。当时杨安玄设想是让暗卫潜至近处,说不定能帮上忙。
“注意看船上是否有人悬持青衫”,杨安玄高声吩咐道,船上众人站于船舷四方张望。
片刻之后,船左侧有人高声喊道:“主公,西面那艘船上挂着件青衫。”
杨安玄急步上前,闪目望去。离所乘船只约里许处有艘艨舯舰正往西驶去,船尾处一件青衫随风飘摇。
船首处,阴友齐面容阴郁地望着江面上溃逃的荆州战舰,他听从杨安玄的建议跟随在天子司马德宗身边,希望有一天司马德宗能重回建康重登帝位,届时作为从龙的忠臣必然能受到重用。
可是天子被桓玄严控在手,几乎走到哪里被带到哪里,现在荆州军战败,桓玄首先还是将天子和琅琊王带走,而像自己这样跟随天子的臣属以及后宫诸人则弃之不顾。
战火无情,乱军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特别是船上载有后宫诸女,越发容易引发事端,一旦有变,如何收场?阴友齐不敢想像女儿若被乱军发现是什么结果?
桓玄逃走,这艘艨舯舰慌乱了一阵,也开始往西撤走。阴友齐想起杨安玄交待他挂起青衫之事,将身上的青衫脱下缚在船尾旗杆上,然后焦急地期盼能有奇迹发生。
杨安玄找到目标,高声下令揭去罩在车轮的船板,舱内众人齐力踩动踏板,车轮转动如飞,带着船只飞快地朝那艘挂着青衫的船靠近。
阴友齐很快就发现了那两艘奇怪的货船,这两艘船在江上的行驶速度居然比快船还在快上三分。
眯起眼朝接近的船头望去,一眼便看到阴绩拄槊而立,阴友齐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拼命地摇动手臂高声呼喊,“绩儿,这里,为父在这里”。
阴绩已经注意到了父亲,大声催促道:“快,再快些。”
半柱香的功夫,货船已经追及阴友齐所乘的艨舯舰,相隔还有数尺,阴绩已经急不可耐,纵身跃起,跳到艨舯舰上。
“孩儿见过爹爹。”阴绩竖槊在手,抱拳礼道。
阴友齐与阴绩近十年未曾见面,看着英武不凡的次子,难抑心头激动,眼中含泪,嘴唇颤动地道:“好,好孩子,让为父好好看看。”
船上的荆州兵持刀逼近,阴绩将父亲护在身后,扬槊前指喝道:“雍州刺史奉制书(1)迎还天子,你们想讨死不成。”
此时,杨安玄所乘的船从另一侧逼近艨舯舰,两船夹击逼停艨舯舰。杨安玄率将士跃上艨舯舰,船上护卫的将领看清杨安玄后,高声喝道:“不要动手。”
杨安玄看清对方是马宏,纵声笑道:“原来是马将军,莫要动手,愚送场富贵于你。”
马宏以为雍州水师也来参战,下令麾下将士不要动手。杨安玄问道:“天子可以船上?”
阴友齐此时平静了许多,与阴绩走过来,向杨安玄拱手道:“多谢杨刺史前来相救。天子已被桓玄带走,不过何太后等人在船中。”
杨安玄微感失落,随即笑道:“能再见阴公,愚心甚喜,此事不便叙旧。马将军,你让命船跟着愚前行。”
艨舯舰在江面上掉了个身,被两艘货船夹在中间朝北驶去。
江面上荆州战舰不在少数,纷纷朝西逃窜,看到三艘横向往北,挡了不少船逃窜的去路。
喝骂声中,有不少船只直冲过来,甚至有人下令放箭。杨安玄不想与这些败军纠缠,命令船只靠边让开航道。
杨安玄不想惹事偏偏有事惹上门来,有两艘快船横冲而来,三艘船闪躲不及,最前面的那艘快船重重地撞在最前面那艘货船的尾部,船头铁制的撞角把船身撞出个窟窿来,江水往里直灌。
马宏忙道:“杨刺史,快让那艘船上的弟兄转移到这条船上来,船漏了马上要沉了。”
快船上不过四五十余人,不过个个身着皮甲,骠悍异常。阴友齐惊呼道:“这是桓玄的运宝船。”
杨安玄的眼光变得炙热起来,他原本就想打桓玄宝物主意,现在大鱼撞进网来哪里放过的道理。
撞上货船的那条快船横转过来,正好停在艨舯舰侧旁。杨安玄一按船舷,飘身落向那条船,人在空中大声喊道:“阴绩,你夺后面那条船。”
那条快船的兵丁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悍勇,居然敢一个人抢上船来。有五六人抽出钢刀,围上来准备乱刃剁死杨安玄。
杨安玄夷然不惧,手中钢刀迎着利刃劈去,两刀相遇轻松地将对手的刀斫断。
脚尖点地,身形转动,避开左面劈来的两把刀,右手刀柄狠狠地砸向右侧的那人的面门。
刀柄砸在脸上,鲜血飞溅而出,那人惨叫向后跌去,杨安玄手中刀朝断刀之人搠去,吓得他急往后退。
刀身由刺变横扫,带着狂飚劲风,左侧两人刚才看到杨安玄手中刀锋利,不敢用刀硬摚,只得往后避让。
杨安玄往前一步,刀化匹练向前再扫,逼得身前对手不敢硬挡其锋,只得再往后退上一步。
杨安玄身后又有两人跃落,这些骁勇营的精锐根本不用杨安玄指挥,一左一右护在杨安玄身侧,三柄刀同时向前劈去,劲风烈烈,威不可挡。
等到船上落下二十余人,战斗已无悬念,快船上的兵丁或被砍伤或被削断兵刃,还有的见势不妙直接跳进江中。
另一艘船也很快被阴绩带人控制住,杨安玄解下两条小舟,把快船上的兵丁赶到上面,然后让货船抛出绳索,将两艘快船绑在后面,乘风破浪朝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