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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阳城,刺史府,灯火通明。
庾楷通红双眼,胡须杂乱,早没了往日的名士派头。大堂上众官吏慌乱无措,有如无头的苍蝇乱窜,已成惊弓之鸟。
“司马尚之的兵马到了哪里,一定要将朝庭的兵马拦在横江口。还有,荆州军到了哪里,信使派出了几批?……”
大堂之上,庾楷慌乱的问声不时响起,庾鸿的脸这回不用敷粉也够白了,哆哆嗦嗦抖成一团,不再做梦进京为官了。
灯火摇曳,人心焕散,大堂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庾家父子和几名亲信。
庾鸿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堂,知道大势已去,属官已然离心离德,恐怕司马尚之的大军一到,这些人要擒了自家父子献城投降。
“大人,夜已深,且回屋歇息一阵吧。”庾鸿上前扶起庾楷,轻声道。
庾楷心力交瘁,恍恍惚惚被儿子扶着回到住处。
庾鸿掩上门,道:“大人,事不可为,咱们要赶紧走。”
庾楷像被针扎了一下,尖声道:“去哪?愚要与历阳城共存亡,城中还有六千多将士,荆州军最多数日便至,愚怕什么?”
庾鸿倒上杯茶,自己也连喝了两杯,见父亲冷静了些,庾鸿方道:“大人,你看大堂之上还有谁,朝庭兵马若至,你我父子能倚靠谁?”
庾楷颓然将手中杯放下,半晌涩声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快走,连夜就走。”庾鸿低声道:“孩儿听闻荆州军将至芜湖,咱家有部曲三百余人,便保护家小、收拾细软前往芜湖暂避。安置好家人后,再随荆州兵马东进。能胜自可重返历阳,若败也有退身之地。”
庾楷沉吟片刻,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
历阳城西五里,一处避风所在,五百轻骑裹上毡毯席地而卧,鼾然入梦。
如何长途奔袭也是军中讨论的议题之一。此次奔袭历阳,杨安玄下令每人身边带毡毯一卷、随身兵刃一把、弓一张、箭两筒,炒米三斤掺肉沫五两,不带辎重,轻装而行。
沿途以奉朝庭之命南下的名义就食,夏粮新收,又有五兵部的公文和广威将军的印信,补给没有出现问题。
奔波了一天,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杨安玄安排好值守,也倒地睡着了。睡得正香甜,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耳边传来低呼声,“将军醒来,将军醒来”。M.cascoo.net
杨安玄立时清醒过来,睁开眼,借助月光看清是孟龙符。翻身坐起,杨安玄低声问道:“就到寅时了。”
孟龙符值守的是丑时,杨安玄接替他值守寅时。孟龙符低声道:“还未到寅时,是历阳城南门有动静。”
虽然大军休息,但暗哨要布出,不然被人袭营也不知。杨安玄还安排了几名暗哨看守历阳城四门,免得发生意外,没想到真的有了意外。
悄然起身,跟着孟龙符来到不远处的矮岗往南眺望,夜色之中果见历阳城南门处灯火闪烁,火把连成一串向东南方向蜿蜒。
暗哨上前禀道:“杨将军,一刻钟前历阳城南门打开,有一队车马从城中出来,大约二三百人,奔向东边的码头。”
此时二三百人出城奔向码头,不用问是庾楷要逃。杨安玄暗自庆幸,幸亏自己率队赶了三百里来到历阳城外,要不然等明日庾楷便逃之夭夭了。
唤醒熟睡的军兵,杨安玄留下百人照看战马,带了其余众人朝着火光亮处摸去。
远远望见码头停着数艘船,人影晃动正往船上搬运东西。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杨安玄抽出刀,带着麾下朝码头行去。
夜间光线暗弱,火把被江风拉扯着明灭不定,待杨安玄等人靠近二十步远时,有人惊觉,高喝道:“什么人?”
“谯王大军已至,扔了兵刃免除一死。”杨安玄大声吼道,提刀向前。
庾楷部曲毫无防备,被杨安玄率人冲近,接连斩杀了十数人。那些部曲见官军人数众多,要不扔了兵刃蹲地,要不趁黑四散奔逃。
大局已定,杨安玄高声喝道:“抢占船只,别放走了船。”
三艘朦舯舰,杨安玄几可肯定是庾楷要逃,提着刀朝中间那条船冲去。
庾楷正在这艘船中,听到码头上杀声四起,走出船舱看到码头上寒光闪动,知道不妙,高声呼喊,“开船,快开船”。
因为嫌搬运东西的速度太慢,船工被庾鸿驱使着前去搬运东西,骤然间要开船连人手都找不到。
家眷的哭喊声响起,庾鸿一把拉住父亲,道:“大人,来不及了,快乘小船逃吧。”
庾楷无比肉痛地看了一眼船舱中的财物,这是他数十年的心血,有无数珍宝,光黄金便有千余两,真舍不得。
回舱抱了个匣子,被庾鸿拉扯着来到船侧,船侧靠着走舸,几名部曲伸手把庾楷父子从艨舯舰上接下。
庾鸿脚落实,便大声吩咐道:“快走,去芜湖。”
庾楷急道:“等一下,你娘和你兄弟他们还没上船呢。”
“来不及了,快走。”庾鸿连声催促道:“迟了便连咱们也走不了了。等荆州军到来,再来救他们吧。”
此时,杨安玄已经冲上朦舯舰,高声喊道:“奉大王之命讨伐逆贼庾楷,其他人不究,弃械抱头蹲下。”
声音在夜空中特别响亮,庾楷听到喊声,再顾不上妻儿老小了,泣声道:“快走。”
等杨安玄赶到另一侧,走舸已经在夜色中滑出五六丈远,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庾楷跑了,庾家部曲没有战心,纷纷弃械投降。
机不可失,杨安玄对阴绩道:“派百名弟兄看守住船只,孟龙符你随愚前去历阳城。”
说话时杨安玄对阴绩使了个眼色,阴绩心领神会,笑道:“将军放心,愚会办妥的。”
…………
火把再度在历阳城南门下亮起,杨安玄高声喊道:“城上的兄弟打开城门,庾刺史命我等回来取东西。”
城上的官军未发觉有诈,依言打开城门,杨安玄带人冲进城中,高声喊道:“奉大王之命讨伐逆贼庾楷,庾楷父子已经被擒,速请别驾、治中到此,违令者斩。”
历阳城守军乱做一团,杨安玄又高声道:“弟兄们不用怕,大王有令,只问庾楷之罪,其他人不究。”
守军安定了些,多数人并没有与城偕亡的念头,豫州兵马本是朝庭兵马,庾刺史都被抓了,谁还愿意做反叛。
有名校尉上前道:“这位将军,你是谯王的麾下吗?朝庭当真不追究我等之过。”
借着火把光亮发觉城中守军数量很多,杨安玄心中发急,表面若无其事,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动刀动枪,那些大人物争权夺利,与我等何干。”
一句话拉近了距离,豫州兵马纷纷出声附和,“不错,咱们都是自家人”、“可惜冯河兄弟,死在自己人刀下”……
豫州别驾周川、治中凌英很快赶到,惴惴不安地向杨安玄揖礼。身为豫州官员,刺史谋逆,他们亦难辞其咎。
相互见礼后,杨安玄示意孟龙符隔出人墙,对着周川、凌英揖礼道:“下官汝南太守杨安玄,见过周别驾、凌治中。”
周川一愣,问道:“你是杨安玄,不是谯王麾下?你的兵马是汝南郡军?”
杨安玄笑道:“下官奉大王之命平叛,在码头劫住庾刺史一家,庾刺史数人逃走,其家人和部曲被愚擒下。周别驾,烦你安抚城中守军,派人过江送信,迎接谯王大军前来。”
凌英惊问道:“杨将军,你带了多少人来?”
“轻骑五百。”杨安玄应道。
周川和凌英对视一眼,这位杨将军真是浑身是胆,五百人居然敢夺历阳城,要知道城中尚有守军六七千人。
不过两人早已决定等朝庭兵马到来便设法献城归降,如今杨安玄先行夺了历阳城对他们而言反是好事,被动归顺和主动迎接是两回事,而且杨安玄是汝南太守,名义上是豫州自己人。
周川得知杨安玄的真实身份后,端起架子道:“本官与凌治中正在商议迎接谯王进城之事,杨太守来的正好,你带人控制住司马何方,其他事自有本官安排。”
沿着大街一行人举着火把奔来,凌英低声提醒道:“来的便是司马何方。”
州司马何马是刺史的亲信,庾楷离开前吩咐何方只需坚守一至两日,便会引荆州兵马前来。
何方不敢大意,带着人巡视四城,在西门听到朝庭兵马进城了,连忙带人前来查看。
他亦打算见机行事,若是荆州兵马先到,自然帮着守城,若是朝庭兵马先至,顺势便来迎接。
南门处灯火明亮,何方高声喊道:“哪位将军统兵,何某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周川和凌英都露出怯色,往后退了一步,杨安玄按剑挺立,目光炯炯注视着大步而来的何方。
何方一身戎装,身上的铁甲在火把光中闪着寒光,面色阴冷。
杨安玄先声夺人,笑道:“何司马,末将奉会稽王、谯王之命前来平叛,还请何司马约束好麾下,免得徒增死伤。”
何方扫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进城的兵马数量并不多,连城墙都没有占领,豫州兵马仍手持兵刃。
正犹豫不决,身旁的从事许演惊呼道:“何司马,此人是汝南太守杨安玄,并非谯王麾下。”
许演从汝南郡司马卸任后,来到州司马府任了名从事。
何方立刻从腰间抽出刀,高声喝道:“杨安玄你冒充谯王兵马,意欲何为?”
杨安玄见事不妙,抽出沥泉剑不容分说便刺。何方怒喝道:“大胆,居然敢行刺本官,将他拿下。”
许演等身旁众人纷纷抽兵刃,孟龙符在杨安玄身侧,抽出佩刀朝何方斫去。
何方忙着招架杨安玄刺来的剑,被一刀砍在左臂之上,胳膊削落。
何方惨叫一声,杨安玄的剑抓住空隙,一剑穿心而过,何方倒在血泊之中。
杨安玄厉声喝道:“朝庭大军转瞬就到,尔等想白白送命吗?还不弃械?”
血沿着剑尖滴落,杨安玄目视许演道:“许演,你莫非想连累家中老父不成。”
这句话触到许演的痛处,许演将剑归鞘,高声道:“弟兄们,事已至此,还是迎接朝庭大军入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