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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问,这些妖邪肯定是伏兵,小说艺人嘴里“一声炮响,忽然杀出”的那种。它们体型庞大,它们数量众多,它们把上半部分视野赛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全是蠕动的五颜六色。赵栋成觉得胃肠骤然缩小,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头水牛,但他在紧张的同时,却也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太虚疯子,果然留的有后手。/
振武军一直在监视城北敌营,按照他们的说法,戎狄的两道壕沟,基本就是把现成的渠道、枯河沟连通起来,奴隶挖掘的时候马马虎虎,有些地段脏水多得漫出来,另一些地段却连臭虫都淹不死。他们从没说过里头藏有伏兵,尽管城墙上的望楼视野良好,而且隔几天就会有斥候过去查探。
赵栋成没有埋怨友军的意思,因为驻防羽林以及北上兵团侦察的时候,同样没有发现戎狄埋伏。朱邪赤心可能施展了幻术隐蔽部下身形,也可能是在深夜时分秘密进行调动,无论哪一样,都证明了自己实力仍存。
在坦荡荡一大片的城北荒地,确实没有比沟底更适合的埋伏点,凡人被泥浆埋住根本活不下去,平常谁会想到这一层。如果那些妖邪耐心等到台军过壕,然后在人群最密集时来个半渡而击,肯定能够台军带来数千伤亡,将这场精心准备的进攻半道废掉。
然而,密如雨下的重炮炮弹,歪打正着地把伏兵砸了出来。既然已经提前暴露,那这群妖邪肯定没机会再开人肉宴会,只能跟已有准备的第一梯队硬碰硬。他们必须先爬上湿漉漉满是软泥的壕沟南沿,再冲过盾车队留出的十五步空地,接下来还要对上凡人的刀枪剑戟。而且,所有步骤都必须顶着铳炮火力完成。
军阵背后,重炮仍在进行等速射,一门门大将军整齐放列,自西向东依次喷出白亮烈焰。要塞炮兵没有刻意压低炮口,还是按照之前的俯仰角度发射,但重炮最大射程上的准头本来就差,时不时就会有炮弹跑偏,将错就错地落到正确位置。
从第一只妖邪窜出泥浆,到大队怪物开始冲撞盾车墙,这段时间只够啃上一个馒头,但却有至少六发炮弹落在壕沟左近,而且一半是斜着飞来。这批炮子最轻也有十二斤,砸到沟沿就是一场大崩塌,落进沟底更是窜起盛大血花,有头猛犸象被铁弹横着擦过脊梁,肉皮当场红通通地翻起,尖利的惨叫声一路扎进第二梯队。
直接掩护盾车队的弗朗机与二将军,虽然管细弹轻,不过弹种却更加丰富。由于敌人近在眼前,炮手干脆换上霰弹、开花弹乃至从水师借来的链弹,从盾车间隙喷出阵阵火热钢雨。与此同时,鸟铳手也一伍接一伍地轮流踏上盾车,先把磨圆滑的木制铳床架上盾板,再跟着什长的口令一齐扣动扳机。他们做的就是原本计划中的事情,所有没有出现太大乱子,火铳连环轰打,就像乐队演奏一样整齐;轻炮按部就班地发射——装填,爆炸声仿佛咳嗽一般闷哑……
一梯队的其他队伍,可就没真么井然有序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打了措手不及:
辅兵、力夫被官长们撵兔子似撵到队伍最后,活像学生罚站一样待在独轮车、移动悬户与双轮马车之间,要么交头接耳开小会,要么茫然四顾不知前路何方。
选锋老兵把原本要扛的沙包、麻袋丢回车上,提前扛着十八般兵器守在盾车间隙,既是为了掩护炮组,也是为了守住全梯队。狼筅、刀牌、短枪、骨朵、利斧、双手刀剑,五花八门的兵器刺向五花八门的妖邪,令脓液、鲜血暴雨一般飞溅,不时有巨兽轰隆倒下,在人群当中激起一阵显著涟漪。
咒骂、哀嚎、尖叫、爆炸,各种声响混杂交融,一忽一秒也不让耳朵消停。围绕盾车排成的单薄防线,攻守双方流出了成斛鲜血,正前方,一头银皮雷兽撞翻盾车,分叉双角连拱带撞,逼得一群选锋连连后退;东北面,一个鸳鸯阵勇敢地冲出防线,先把一匹打烂的杂种地龙几下捅翻,又将一头断牙猛犸前腿迅速扎瘸。然而,他们正要继续反击的时候,阵后突然冒出两只大块头蜚兽,棒子似的蛇尾高高翘起——
几个什同时放出排铳,灰白硝烟夹着火星欢快扩散,把战斗场景当即挡个严实。赵栋成下意识地眨眨眼睛,立即因为眼球的刺痛感皱起眉头,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一动不动地盯了太长时间,甚至忘了眼皮和肺叶的存在。
/这打的太惨了。太惨了。/赵栋成揉揉肿胀的双眼,同时开始连续短促呼吸,借以平复肺部的灼痛感。血肉横飞的激战,有着一种引人入迷的奇异魔力,举目四顾,到处都有士兵大张着嘴巴,就像小孩子逛庙会一样踮脚猛看,有些伍长、什长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角旗歪了都不晓得。
“这就是你刚才的德行。”一个声音在赵栋成心中响起,激得羽林队主猛地打颤。“是不是很像一个老熟人?”蕴含讽刺的反问,听起来既像大先生,又像当上掌书记的苏然:
“仔细想想,是不是很像萧柏三?”
赵栋成最不想变成的就是萧柏三。永远也不想。“别光顾看,好好学着!”他把脖子咔咔转回来,两只眼睛圆瞪,凶神也似地对着弟兄们吼到:
“瞅瞅人家,打的多好!这才带劲,这才过瘾,瞅瞅,都瞅瞅,几百妖邪,一会儿工夫就快完球蛋啦!”
他把刀尖指向战场,虚张声势的本领比甘寅强上八条大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想吸引别人注意,现在必须高声大嗓再加上夸张表情。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很多士兵还是懵懂地站在那里,但什长、伍长基本都被吼声拉了回来,一个接一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