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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可以拥有仇敌。现在就想拔出镔铁短刀,划开他肚皮放血的愤怒仇敌。“你竟敢——你居然!”玖月只感觉头发根根竖起。她望着那张仿佛从通缉令上拓下来的熟悉面孔,头顶几乎要“轰隆”一声燃烧起来。最开始,她冲动地握住了檀木刀柄,紧接着,又骂骂咧咧地松开双手,把自己头发抓的一团乱糟:
“你居然敢把我们当成傻子耍!你居然敢把我们往火坑里头推!他羊了个腿的!贼王八瓜怂,自己一个人找死随你便,凭什么拉俺们一起过黄河!”
“贵人多忘事哟。”李竖——不,汪直懒洋洋地盘腿坐下,自己给自己锤起了腰。他嘴里虽然说着话,但根本就不跟玖月对视,对身边围着的其他人,更是瞅都不瞅一眼:
“小女娃,你是本官在华阴雇佣的向导。在这以前的事情,没你说话的份。”
“装什么装!贼瓜怂,骗术被戳穿,还敢这么嘴硬?!”
“因为你们活该被骗。因为你们就是傻瓜——别急,说你们傻,其实是抬举你们了。”汪直把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嘿嘿嘿嘿”笑得像只成精老鼠。他慢悠悠地扬起右手,食指就像令人厌烦的毛虫那样前后晃动:
“鹦鹉,回山再练三十年吧。半年前本官宰了法曹李竖冒名顶替,你和你的同僚居然毫无察觉,真是失职啊,失职!尔等还有何脸面,跑去州府按月领俸?”
“倭国小猫。养你长大的狼群,现在是不是不在了——啊哈,看这眼神,果然是不在了。它们活该~哎,别急,你就算现在劈了我,我照样也得说他们活该。瞧瞧它们都教出了个什么徒弟!连我就在身边都嗅不出,被元力造出的假象引的团团转……知道么?要是这次没拿到那个妖邪头目的首级——那真是个可怜家伙,我接着还要把你们一路往东,领到咸阳逛逛嘞~”
“然后是你,黑大个子。哦,你倒是最有能耐的一个,要不是有你在前面顶着,这几个夯货早就扑街了,本官何至于陪她们玩到现在。有能耐的人不该埋没,更不该在这里死的不明不白,这样吧,我重新雇你担任保镖……你干什么?举那棒槌作甚?哎哎哎,你还真挥啊你,骚不弄的——”
“都住口!”
陶俑白起一声怒吼,就像炸雷一样震住了追缉队伍的动作。黑大个子放下百斤巨棒,两只眼睛烧的好似两团炭火;紫色鹦鹉把射出的十根飞羽紧急点燃,距离汪直的七窍最近只有一寸。最难停下的,要数玖月和雷叶,两人已经把汪直踹翻按倒,拔出利刃准备给这家伙放血了。“将军,节下,”猫妖把臼齿咬得咔咔响,下了很大决心,才把忍者刀暂时收回刀鞘。她转过身去,双手抱拳,硬邦邦向前一拱:
“请允许拙者,将这名最大恶急的罪犯先行处决。”
“蓬莱山精。”白起不为所动,“在仆防区,神佛亦不得放肆。”
“此乃至理!”汪直迫不及待地接了腔。只见他神经质地咧嘴笑笑,把掉进嘴里的一撮头发当成麦穗嚼了又嚼,然后赶紧抬起脑袋仰望白起,满口卑躬屈膝的谄词,简直就像一个刚被阉割的宦官:
“武安君,太尉节下!鄙人诚心投靠,愿为节下效犬马之劳!不才汪五峰,于太虚之术略通一二,商贾之事亦有涉猎,水战航运,更是,嘿嘿~~若是能入节下幕府,定能助得祖龙真皇——”
“汝黎庶出身,依仗劫掠发家。”白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倭寇头子,连彩陶眼皮都懒得动弹:
“何德何能,安敢妄言助力陛下?”
“节下,太尉节下~公卿有公卿的好处,无赖有无赖的妙法。鄙人保证,除了鄙人之外,节下绝不会找到更忠诚的奴仆~嘿嘿,我便实话说了,其实鄙人西渡黄河,正是为了——”
“自河岸至华阴,率雇佣兵攻拔烽燧、袭击巡逻队伍的,是汝乎?”武安君并没有高声大嗓。他的语气非常平和,就像春日里缓缓流淌的山间小溪,与其说是提问,倒不是说是在已经知道事实的前提下,一项一项地提出指控。
“这个……”汪直的鼻尖滑下一滴汗珠。他悄悄地把自己缩到云车角落,两只手掌别扭地绞成一团,甜腻的声调当中隐约现出不安:
“节下,为了欺骗敌人,有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也知道,敌人,嘿嘿,敌人可是就在鄙人身边哪。”
“汝在地表,计使四座烽燧空置,一百九十六具俑兵回归原初。入矿井后,又将妖邪主力引入我军前锋营地,毁损无算。上述罪行,汝可承认?”
“不不——不,节下,武安君节下!鄙人没想过对大兵不利,鄙人也是身不由己,是他们,是这些伪朝人硬要往里闯啊!”
“汝着伪朝官服潜入我秦,极尽破坏颠覆之事。此等间谍之举,非严刑不能惩。奉吾皇钺——”白起蓦地抬高嗓音,冷酷地宣告判决:
“着判处凌迟!”
“不,不!”
汪直一下子暴跳起来,手捂胸口呜哩哇啦说出一大堆辩解,甚至想要跪下来苦苦哀求。但他的这些拙劣表演,追缉队伍的伙伴们早就看得够了,只见雷叶干净利索地劈出一计手刀,敲在汪直后脑让这家伙当场昏倒。“您作出了正义的裁决,将军节下。”猫妖心悦诚服地向白起作揖行礼,同时示意玖月和鹦鹉也这么做:
“现在,汪直已是大秦、大齐、我国的共同要犯,请您允许我提出以下建议:依照大齐、日本之前案例,可将此犯带至同州河西渡口,在三方代表见证下,当众处决。”
“不可。”白起简单地说出两个字,让玖月活络的心思一下子沉寂下来:“伪朝、蓬莱,无得与我大秦并论。汝等亦不必着急返乡,仆另有安排。”
“喝啊!”
成千上万具兵马俑高亢地发出战吼,庞大的军阵顿时整个沸腾。他们紧握刀枪剑戟,以机括般精准的节奏跺脚示威,磷火从一双双充满渴望的陶眼喷发,连接成一道势不可挡的翠绿光潮。在这股庞大力量的支持下,霎时间,武安君竟变得如同天神一般无可置疑。然而,沉默良久的黑甲巨汉却在此时跨步向前,向这位被列入武庙十哲的昔年名将,毫无畏惧地发起正面挑战:
“未必。让路!”
他就像一团蓄势待发的雷暴,庞大厚重的裹甲躯体当中,散发出令人全身战粟的可怕威压。武安君华丽的卤簿队伍,毫无抵抗之力地连连倒退,直到天际的庞大军阵,就像大风吹起麦浪那样纷纷向后仰倒……但是,在这团像要迸出电光的杀气面前,白起所做的,仅仅只是打了个响指。
武安君身后两百步,一片被陶俑军阵包围的稀疏槐树林,顿时就像火山爆发一般,“轰轰隆隆”地窜上了天空。断枝、残叶、黄土、碎石,无数垃圾争先恐后地飞上最高顶点,旋即又像雨瀑一样纷纷落下,将那个缓缓站起的巨大身影,笼罩在一团噩梦般的浑黄烟云之中。是的,噩梦,全高六丈寒光闪烁,用上万把长短兵刃兵器打造出来的,噩梦中的噩梦。
十二金人之一。早在祖龙皇帝还是现世统治者的时候,收缴天下兵器熔铸而成的万钧怪物。它是一座用铜铁锋刃作为筋肉的杀戮机括,褐绿锈渍之上覆盖层层凝血,每一根寒毛、每一片指甲都能把活物的血肉轻易划开,堪与小山相比的庞大体重,轻轻一下撞击就能把整队的人马碾成肉饼。玖月难以想象,这样的恐怖巨兽要是杀将过来——
“若要战,且去寻金人战。”武安君平淡的话语当中,饱含威胁。然而,黑甲巨汉的斗志丝毫不减,竟然还把狼牙棒高高举起,随时准备发动攻击。这份坚韧稍稍安定了玖月的信心,也让白起出现了片刻停顿。他像是有些好奇地看着黑大个子,以及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凡人与山精,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眸,第一次地出现了转动迹象。“得逢破虚重锻之人,亦是有趣。也罢,若要走,那便竖了耳朵仔细听好:汝等之中,可还有伪朝官吏?”
“咱家就是~”鹦鹉兴高采烈地拍起翅膀,可是却被玖月一下子捏住鸟喙,“呜呜”地叫不出半个字来。“大齐!”女孩用自己的胳膊紧紧贴住黑甲巨汉,只觉得力量止不住地从胸中涌出。望着祖龙皇帝的大将,望着那片把乡亲们逼近深山的死灵,玖月奇迹般找回了胸中怒火:
“大齐官吏,还有大齐百姓!”
“初生之犊,不知畏惧。”白起看一眼玖月,口气像是有所放缓,但马上就变得更为严厉:
“然初生之犊,亦从不被人畏惧。且牢记此言,另及下述口信。务必一字不差,报与关东伪君、蓬莱国主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