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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景帝事先传旨,当天要上朝,因此文武官员早就等候了。
只是很奇怪,承天门关了,大家还想叩门,但是楼上守卫庄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
都不是聋子,里头一片喊打喊杀的,怎么会听不见。
都不是傻子,石亨一介武夫,造反也做不了皇帝,肯定是南宫那位在折腾。
只是明显,景皇帝有备而来,那么局势不言而喻,大家都识趣的闭上嘴,相互看了看,于谦、范广等人都不在啊。
天色已经大亮,里头终于消停,城门打开,传皇帝的旨意:上朝!
一路只看到锦衣卫和禁军正在收拾残局,众人心中一凛,就看到锦衣卫抬着一个浑身蒙着白布的人走过,风吹过,露出头脸,那人身穿黄袍,二龙戏珠宝冠被人随意的提着,蓬头垢面,身上还带着箭,紧闭着眼,脸色惨白,似乎已经没有生气了。
太上皇。
大家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有默默垂泪的,也有闭上眼睛的。
都没有说话。
这一天,终究是来临了。
没想到,兄弟之争,以这种方式落下了帷幕。
大家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继续往前走。
得到消息的时候,景帝正在坤宁宫梳洗,很久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几天他人在坤宁宫,身边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断过:
朱骥的锦衣卫奏报石亨和徐有贞、孙继宗等人密谋;
金英奏报曹吉祥前往拉拢孙镗;
兴安奏报曹吉祥和太上皇商量择日起事;
守卫宫门的太监、太后身边的宫女前来禀告:曹吉祥面见孙太后;
于谦表情如常,石亨想要调动兵马,他制止了;
徐有贞什么打算,景帝也心知肚明,尽在掌握;
甚至事发当天,王骥的儿子王瑛急匆匆前来叩门,说徐有贞等人准备造反。
天意人心,不言而喻。
而这波人从出发、到前往南宫迎驾,到前往承天门,一路都有锦衣卫的人马回报;甚至孙镗取代李瑾,本就是他的安排。
良久,景帝才睁开眼睛,把太上皇送回南宫,听候发落。
同时招呼,请靖安伯上朝。
正在乾清宫旁边弘德殿休息的于谦接到消息,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能说什么呢?不管怎样,景帝答应,不杀太上皇的家人。
反正皇位在宣宗皇帝的后代手里。
反正太上皇的家眷不会被害——这个得看景帝的良心。
——他已经尽力了。
何况,景帝没有让他直接参与这次事件,已经是给面子了。
汪舜华说的很明白,这件事,不要让靖安伯参与,脏了他的手。
她抬头看着于谦:“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愿先生以天下苍生和国家社稷为念。”
于谦虽然忠诚,但不是愚忠,否则不可能喊出:社稷为重,君为轻。而今这话从汪皇后嘴里出来,不知道什么感觉。
他也知道,景帝体弱多病,一旦崩逝,即便他的儿子当了皇帝,有太上皇在,这皇位能不能坐稳,都不好说。
这也是景帝和汪舜华必须除掉太上皇的理由:景帝在,还能镇住局势;否则仅凭汪舜华,在礼法上,是没有任何优势的。
在关乎皇位延续的问题上,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且不说景帝本身比太上皇出色太多,即便是汪舜华,也胜过太上皇。
既然知道景帝并没有病入膏肓,于谦也就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汪舜华垂帘听政的可能;就算是,又如何呢?景帝肯定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那也是汪皇后的儿子,她就算独揽朝政,将来势必还是要归还给皇帝。
明朝不是唐朝,汪皇后即便有武则天的能耐,也不可能有武则天的际遇。
更何况,武则天最后不也还政给李唐了?
武则天有四个儿子,可以任性;汪皇后只有两个儿子,年龄都还小,估计也不敢胡作非为吧。
于谦这样想,景帝也这样想。
如果说哥哥和老婆之间,不知道如何取舍,那么加上自己的亲生儿子,分量不言而喻。
更何况,儿子能否顺利继位、能否坐稳江山,既关乎血脉的传承,也关乎身后评价。
在这个时候,轻重缓急是那么明显。
他闭上了眼睛:终于结束了。
似乎坐久了,行动有些艰难,汪舜华赶紧扶他起来。
他转脸看着汪舜华:“这天下总归是你的。”
汪舜华愣了一下,景帝咳了一声,捂着嘴,挥手起驾上朝。
终于等到了这个结果,汪舜华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除掉了太上皇,而且以这种方式除掉,景帝对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他还能容得下她吗?即便不做什么,这后宫一枝独秀的时代,估计也过去了吧。
事实上,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在太上皇的问题上当恶人。
景帝要想当皇帝,也想当弟弟;群臣有君臣大义的名分,他们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当恶人。
只有她,阻拦出征的王妃,失去儿子的母亲,母仪天下的皇后,有足够的理由憎恶和仇恨太上皇,也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面对太上皇。
她心甘情愿甚至主动请缨成为景帝对付太上皇的先锋和利器。不管是幽禁南宫,还是阻挠太子出阁,不管太上皇何其愤怒,不管下面何其不甘,只需要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所有人闭嘴。
不是因为她贤良淑德,更不是因为她德高望重,而是因为作为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任何人都有理由相信,她对太上皇和太子能做得出任何事情。
她完满的扮演了这个角色,以致分不清是角色还是自己。
也许,这就是本色演出。
而今,太上皇已经退场,大戏已经落幕,她呢?
朝臣已经不需要她去阻拦太上皇。
景帝也不需要她去对付太上皇。
那么以后,她对景帝还有怎样的价值?景帝会如何看待这个杀害他哥哥的主谋?会如何对待这个满腹心机手段凌厉的女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对太上皇的下场,她不可能伤悲,只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但是她不后悔。
事实上,她心里早就定下来了,就算这次景帝不答应,或者太上皇没有上钩,或者在冲突中没有受伤,她就不惜逆天改命,用特殊手段终结他的性命。
哪怕背上弑君不义的罪名。
哪怕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冷血动物。
就算她失宠了,乃至死了,至少见济的仇报了,见泽可以上位。
为了儿子,她无所畏惧。
何况,于谦的命也保住了。
这天早上,景帝按照计划在奉天门设朝。
只是,一切都注定不一样。
刘永成等相继出班,奏报说:“臣等得到消息,石亨造反,于是帅兵平叛。没想到,最后清理残局的时候,发现太上皇竟也在其中。”
旋即朱骥出班,他是硬着头皮,但没办法,管着这个,只能硬上:“是太上皇敕令石亨等人,准备趁今早上朝,圣驾未临,宣布复辟。”
他取出了徐有贞准备的登基诏书,略云:
“朕昔恭膺天命,嗣承大统,十有五年,民物康阜,不虞北虏之变,惟以宗社生民之故,亲率六师御之。不意兵律失御,乘舆被遮时。文武群臣既立皇太子,而以庶弟郕王监国,岂期其遽攘当宁之位。既而皇天悔祸,虏酋格心,奉朕南还,既无复辟之诚,反为幽闭之计。纵肆淫酗,信任奸回。滥赏妄费而无经,急徵暴歛而无艺。府藏空虚,海内穷困。不孝不弟,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怒。上天震威,屡垂明象,祁钰恬不知省,拒谏饰非,造罪愈甚。天乃殃其身,疾病弥留,朝政遂废,中外危疑,人思正绕。
朕居南宫,今已七年。保养天和,安然自适。今公侯伯皇亲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宫门奏言,当今皇帝不豫,四日不视朝。中外危疑,无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请,复即皇帝位,朕辞不获;请于母后谕令,勉副群情,就以是日即位,改元天顺。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
是徐有贞自作主张还是太上皇起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证物证都齐活了。
和这份登基诏书在一起的,是在太上皇袖中发现的另外一纸诏书,是有关景泰君臣的安排:
废景泰僣子祁钰,仍为郕王,皇后汪氏,仍为郕王妃,送归西内,俾知安养;
于谦、王文内结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外连陈循、江渊、萧镃、商辂、彭时、李贤等朋奸恶党,逢迎景泰,卖权鬻爵,弄法舞文。乃者景泰不豫,而等包藏祸心,阴有异图,欲易皇储而立己子。事虽传闻,情实显著。必明正典刑,以为不臣之戒。
于谦、王文、郭登、杨洪、李实、罗琦、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本人弃市,夷三族,籍其家;
陈循、高谷、萧镃、商辂、彭时、李贤、俞山、俞纲各杖一百,充铁岭卫军;
王直、王翱、胡濙致仕;
张凤、俞士悦、江渊罢为民。
礼部尚书章文、太医院院判欣克敬、南京户部右侍郎杨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余俨、大理寺右少卿朱绂、太仆寺少卿李亨、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董鼐等郕府旧僚俱为民;匠官工部右侍郎蒯祥、陆祥等皆免职,依旧办事。
可以说,景泰一朝所有的重臣和精英,都在这份名单上了。
群臣倒吸了一口冷气,今早来的人亲眼看到锦衣卫从太上皇的龙袍里取出了东西,是太上皇自己准备的,还是锦衣卫塞进去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上皇如果复辟,大家的下场即便不这么惨烈,却也相差不太远。
兴安前来奏报太上皇的情况:“身中五箭,有一箭正中要害,至今未醒,只怕是不好了。”
景帝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才说:“让太医去瞧瞧吧。”
兴安领旨。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看来太上皇命不久矣。
既然大局已定,就没什么顾忌了。
群臣纷纷出班,申讨石亨等人的罪行,只是太上皇,如何定罪,大家都不好说。
王文看景帝闭着眼睛,站了出来:“事到如今,太子不能不废。天佑下民作之君,实遗安于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斯本固于万年。恳请圣上早立嫡次子为皇太子,以慰宗庙、社稷、臣民之望。”
景帝总算睁开了眼睛:“传太子。”
没过多一会儿,金英和兴安就带着哭哭啼啼的太子到了。他今年已经十岁,大人们的事情,虽然不能知道的十分清楚,但是父亲重伤回来,还是被锦衣卫送回来的,说是带着石亨等人造反,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时南宫上下乱成一团,钱皇后哭的昏天黑地,周贵妃也哭天抢地的阻扰金英等带走太子。
螳臂当车,无济于事。
看着侄子哭成这样,景帝也闭上了眼睛。
但还是传旨:“废太子为庶人,立嫡次子见泽为皇太子。”
庶人见深被金英等带了下去,如何发落,景帝没有开口;于谦站出来:“他毕竟是圣上的亲侄子,宣宗章皇帝的亲孙子,又且年幼,臣请圣上善待之。”
景帝点头:“送见深回南宫,一应供奉,一如往昔。”
他睁开眼睛:“自今日起,加强南宫守备,诸人许进不许出。”
群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