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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在远处消失以后,季桓之回到了河边,然后策马在原野上奔驰,尽可能地朝东前进。他的三位朋友都默默地跟着他走,最后,他们绕了半个大圈子,方才把那个小镇远远地抛在后面。
“这一次,”季桓之肯定他已经离开出发的地方相当远了,就放慢马步,小跑起来,同时说道,“我相信一切都彻底完了,我们最好还是回辽东去。大哥,你觉得呢?”
“对是对,”朱后山回答说,“可是你以前有一天说的一句话要更加有道理,那是一句何等豪迈的话。你说:‘我们要死在这儿!’我要提醒你记起你这句话。”
“啊!”熊广泰道,“死,算不了什么,会使我们感到不安的不是死,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叫我苦恼的是头脑里总忘不了这次失败。既然事情发生了变化,我看,我们应该在赫图阿拉捣乱,在各地捣乱,把建州搅翻天,说真的,到最后我们免不了会被打败。”
“我们应该亲眼观看这出大戏,一直到它落幕为止,”朱后山说,“不管最后会怎样,我们要在全剧有了结果以后才离开建州。你的想法是否和我一样,三妹?”
“完全一样;而且,我对你老实说,如果能再见到朱培,我是不会感到不高兴的。我仿佛觉得我们有笔帐要和他算,离开一个地方而不付清这一类债务,这不是我们的习惯。只不过你要记住,那是个想要谋害他亲爹的逆子,你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在我准备割开他喉咙的时候叫停。”李蜜说着,举起她的右臂义肢。这副义肢是她改良的第六套,上面除了有精巧的手指机关外,还暗藏着不下五种武器,样样都能要人小命。但唯独没有斧头,如果有的话,可以友情扮演一下只狼。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季桓之说,“这个理由对我来说是能够接受的。我说真心话,为了能再见到这位事关重要的侄子,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赫图阿拉待上一年。不过我们要住在一个可靠的人那儿,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因为在此时此刻,他们女真人的大汉一定在派人寻找我们,就我所知道的,奴儿哈赤这个人不爱开玩笑。大哥,你可知道全赫图阿拉城里有没有客栈?不求像京师明时坊的栖心客栈那样舒适,比得上我年轻时候在大时雍坊住的小破屋就行。”
“我想我知道有这么一家能合乎你的要求,”朱后山说,“有一家汉民开的客栈,接待各族客人,不分彼此。三妹,你意下如何?”
“我听你说过那家店。我们在他那儿每人每天付一个四十个铜板就可以喝上高粱酒,吃上羊肉,我相信,只要采取各种谨慎的措施,我们就能平安无事地住下去。”
“你忘记了一样措施,一样很重要的措施。”
“什么措施?”
“应该换一换衣服。”
“喂!”熊广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要换衣服?我们穿现在这身衣服很舒服。”熊广泰说这话的原因,或许是他的衣服的确舒适,而且贵,重要的是后者,贵重的衣服能够彰显他的尊贵,一个后天发财的富豪最需要这种尊贵感,即便身处危险地带。
“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我们来,”季桓之说。“我们穿的衣服式样相同,颜色也几乎一样,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打西边来的。我们应该换上破烂的牧民羊皮袄,就像这里的女真人和朝鲜人一样。说实在的,我现在开始希望已经到赫图阿拉城里了,我的意见是赶在天亮以前到赫图阿拉,哪怕累死我们的马也得这样做。”
“行,”朱后山说,“因为,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的话,我们大概离开赫图阿拉只有不到二十里路 。”
几个朋友拼命催马飞奔,果然在清晨时分到了赫图阿拉城下。在他们要通过的城门口 ,
一个岗哨拦住了他们,可是朱后山用流利的女真语回答他说,他们是正红旗的牛录额真阿尔哈图派来通知大汗,右都督即将押到的消息的。他的回答引起了好些关于怎样会绑架右都督的问题,朱后山谈了详细情况,既明确又具体,如果说把守城门的那儿个卫兵原来还有一些怀疑的话 ,现在这些怀疑也完全烟消云散了。卫兵将城门打开,让四人进去。
朱后山原来说的一点儿没错,赫图阿拉老城里的确有一家汉民开的客栈,地方还可以,也很热闹。客栈掌柜还和昔日的沈阳侯有过一面之缘,不想看到当年的侯爷光临,并且还带来这么多的有身份的同伴,乐得心花怒放,连忙准备好几间舒适的房间。
虽然天还没有亮,这四位赶路的人到了赫图阿拉后,就发觉全城人声嘈杂。大明的右都督由阿尔哈图押至老城的消息从昨夜起己经传遍大街小巷,许多人通宵不睡,生怕他们平时叫做李二呆的那个人在夜里送到,错过看他进赫图阿拉的机会。
而几位朋友换穿衣服的打算已经得到一致同意,只有熊广泰稍稍有点儿反对。他们立刻开始行动。旅店老板叫人送来各式各样的服装,他好像想把他的衣橱给他们搬来一样。
朱后山穿上一件黑色衣服,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位老老实实的汉民。李蜜不愿意丢开刀,所以选了一件牧民袍。而熊广泰和季桓之,都穿的是朝鲜老农的衣服,这一度让他们回忆起壬辰年的那段时光。
至于熊广泰的忠实仆人周泉,也换成了农民的衣服。因为他之前作为仆人的装束,在建州也显得太过华丽了。
“现在,”朱后山说,“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因此我们就不用担心别人会认出我们来。我们去看李都督进城吧,如果他整夜走的话,此刻离开赫图阿拉不会远了。”
果然,四个朋友走到人群中间等了只有一个时辰,就响起了大叫大喊的声音,人人乱推乱挤,这说明李如柏来了。而头旗镶黄旗的队伍自汗帐走出,亲自迎接这位大明的右都督。
身材高大的熊广泰个头高出所有人,他远远地看到右都督骑着马,在代善等人的围绕下走入城中,便喊起来。季桓之踮起脚看,朱后山和李蜜仔细听别人说话,想了解舆论的看法。马车驶过的时候,季桓之看到一边车门口是阿尔哈图,另一边车门口是朱培。朱后山和李蜜观察百姓们的反应,只听到他们不住嘴地嘲弄李二呆。
而镶黄旗的队伍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发红的五十多岁男子,正是建州人民的大汗努尔哈赤。其实努尔哈赤本人眼下并没有正式称汗,但民心所向,他也就不制止人民的呼声,欣然接受了。
努尔哈赤策马向前。代善等人分开左右,让李如柏与其正式会面。
一见到李都督,努尔哈赤立刻下马,上前恭迎。李如柏脸色不怎么好看,犹豫了一会儿也下了马。努尔哈赤随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用流利的汉语道:“多年不见二哥,别来无恙啊。”
“托朝廷的福,一直睡嘛嘛好,吃嘛嘛香。”
“来,去见见我外孙女、也就是你闺女。”
“你这话我听起来咋那么别扭呢?”
“说笑了不是?眼瞅着到年底了,家里人聚在一起一块儿过个年,热闹热闹。”努尔哈赤拉着客人李如柏往汗帐方向走去,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目睹了这一切,朱后山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里。
“大哥,”季桓之对他说,“你固执己见,有什么用处,我,我对你肯定地说,我们的处境很糟糕。至于我,我一心要管这件事,一是由于你的关系,二是由于某种厂卫中人对政治的只觉。我觉得从这些大声叫嚷的人手中夺过他们掠获的猎物,戏弄戏弄他们,是非常有趣的事。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朱后山走到面对赫图阿拉老城人口最密的街区的窗口,听到外面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大汗会如何对待大明的右都督,说法不一。
季桓之站在朱后山身边。李蜜在查看一张地图。熊广泰则津津有味——个屁地吃着快要吃完的可口——个屁的早餐,烤羊肉,但连个盐都没有。
这时候,客栈掌柜进来了,朱后山招招手,要他过来。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朱后山问他。
“是的,侯爷,我听说大汗在年后会有大动作。”
“怎么,大动作!怎样的大动作?”
“正月初一,”掌柜说:“很快就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