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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辽东大雪封山,辽东巡按熊廷弼任期结束,准备等待开春雪融,去南畿任督学之职。这一日坐在府中书房内,管家说京师来了两个人找他,其中一个还自称是他二叔。
他仔细回忆一番,很快就想起了那个曾经带他出关游历的、在镇抚司任过职的亲戚。那位二叔后来辞官不干了,回过江夏老家一趟,之后就又走了,听说在山东发财。那就奇怪了,既然二叔有那样的好日子,为什么不安稳过着,却千里迢迢来辽阳找自己呢?莫不是做买卖受了地方官的欺压,想要找我帮他出头?
熊廷弼正想着,管家就将那二位京师来客引进来了。他到客厅一瞧,嚯,还真是自己的二叔熊广泰。二叔模样和过去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鬓发和胡子里多了些灰白。而二叔身边还有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个头比二叔略矮,虎背蜂腰,脚底一双厚底靴,腰间挎着御林刀,一看就是长年在京师做事的武官。
而这会儿正在观赏客厅陈设的两位客人还未注意到主人已经来到了客厅,仍在闲聊。
季桓之感慨说:“二哥,咱们跟辽东这地方还真有缘,前前后后来过好几回了。说不准呐,咱们往后就会死在辽东。”
“吁——你这说的叫什么话?”熊广泰就像所有很世俗的人一样,相当忌讳提到“死”字。他因为绝佳的运气,总是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因而并不能体会经常身负重伤、九死一生的季桓之所得到的关于生命的感悟。
到这时,熊广泰终于注意到了主人的到来。
“二叔,您怎么来辽阳了?”熊廷弼首先开口。
“看看我的侄儿混得怎么样,怎么,不行吗?”熊广泰说。
“当然行。”熊廷弼只是不明白,自己任期已满,并且已经得到调令,明年就要调往别处任职了,这位二叔放着自己土财主的生活不过,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很快,与他二叔一同前来的另一个人解答了熊廷弼的疑惑。
“有一封信,需要熊巡按帮我们解读解读。”季桓之毫无顾忌地拿出卢受叫他送给右都督李如柏,欲拆未拆,有意犹疑少许,递给了熊廷弼。而季桓之之所以敢正大光明地把密信递给熊廷弼看,是因为他知道熊廷弼属于楚党人员,齐楚浙党素来与东林党敌对,季桓之一直倚傍福王一派与东林党作对,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么作为楚党成员的熊廷弼自然就是战友了。
而熊廷弼满腹狐疑地拆开信件一看,当时就吓愣住了。
果然,和季桓之的猜想一样,郑贵妃的那帮睿智的军师们的确出的是请辽东李氏以起影响力在立储一事上支持福王。但这帮睿智们也是有自己的聪明之处的,那就是全篇没有提福王二字,只是以隐喻和打比方的方式进行暗示。
“好大的胆子!”熊廷弼看完信之后叫了一句,说:“亲王结交边将,是犯大忌讳的!这是谁叫你们送的信?”
季桓之见熊廷弼态度如此,就呵呵笑着,摇摇头要拿回信件。
岂料熊廷弼拧眉瞪眼,竟然将信件自己收起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季桓之忙叫道。
“不干什么。这么重要的信件,我解读不了,所以只能交给御史台解读了。”熊廷弼说。
“嘿,你小子想害死我们呐,”熊广泰也急了,“快把信还给我们!这可是厂公的密……令。”
熊廷弼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二叔,过了会儿才说:“喔,原来是厂公的密令啊。”
季桓之说:“你是楚党的人,与东林党素来不和。而东林党一意支持太子继位,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东林党成为从龙之臣,弹冠相庆吗?”
怎料熊廷弼却说:“如果你试图用这种话就想说服我的话,也未免太小看熊某了。我是楚党不假,与东林党不和也不假。但我先是朝廷的官员,然后才是楚党。于公,我不能看见有人试图犯上作乱而置之不理;于私,这也是功劳一件嘛!”
完了!季桓之心里感叹一句:悔不该信二哥的话哟!这熊廷弼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谁的面子也不给,现在他把密信自己收起来了,真要交到御史们的手上,那我恐怕八回都不够死的!
季桓之只觉脑中炸开一个焦雷,震得他外酥里嫩,摇摇晃晃,几乎当场就要瘫倒。
熊广泰连忙扶住了他。
不行,决不能让那封密令落入御史手里!季桓之一坚定自己的想法,就立刻产生了力量,重新站稳了,对熊廷弼说:“如果你敢利用这封密令,休怪季某刀下无情。”
熊廷弼冷笑两声:“你敢这么做吗?”熊廷弼是封疆大吏、深受皇帝欣赏的楚党要员,他出什么意外,是要找人担责任的。
“我有什么不敢?”季桓之后退两步,弓步而立,仓朗一声,谷雨出鞘。
“四弟,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熊广泰不希望义弟与自己的侄子刀剑相向,赶紧好言相劝。
“二哥,我冷静不了了。如果你愿意冷静地等死,就尽管劝我吧。”说罢,季桓之死死盯住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的熊廷弼。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里面的三个人,外面的管家和熊广泰的随从周泉两个人,全都如木雕版静立不动,几乎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熊廷弼把信件重新掏了出来。因为他从季桓之的架势中能够看出,此人武艺深不可测,绝对可以在顷刻之间取自己首级;而他又从季桓之的表情中能够看出,此人当真有杀死一个朝廷要员的胆量。而他还有远大的抱负,现在就死太不值当了。
“我有两个条件。”他说。
“什么条件?”季桓之依然绷着脸问。
“第一,销毁密令,就在这儿。”
季桓之考虑片刻,说一声:“好。”
“其二,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先答应。”熊廷弼的语气表明,他的条件不容拒绝。
季桓之权衡之后,再次表示同意。
熊廷弼便说:“你是京师的人,就以朝廷使臣的名义去建州一趟。”
“去建州,做什么?”季桓之感到很奇怪。
“去建州找建州女真的首领,要求他们归还原属于辽东都司的土地。”
“为什么?建州女真不是同样归我大明管制吗?”
“总之你已经答应了。”
“好吧。”季桓之说罢,紧绷的姿态总算松弛下来,将谷雨刀收入鞘中。
熊廷弼将密令交还给他,季桓之如约将密令丢进了香炉之中焚毁一尽。
次日一早,按照熊廷弼的嘱咐,准备完毕。
“走吧,”季桓之转头对熊广泰说,“上路吧。”
他们离开熊廷弼的府邸,继续往东奔去,临近傍晚的时候,到了辽阳东郊的渡口,勒住他们全身是汗的马。
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皂袍的男子,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一看见他们,眼睛就不停地盯住他们望。
季桓之走近他的限前,看到他的眼先一直不离开自己,就说:“喂!小子,我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我。”
“大人,”这个年轻人没有回答季桓之的质向,而是说,“请问你们是不是从京师来的?”
季桓之认为这一定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他想打听一些京城里的消息。
“是的。”他用变得温和的声音说。
“你们是不是受东厂卢公公的委派,来辽阳负有一项使命?”
“你怎么知道。”
“既然如此,”这名男子说,“我等对人了。”
“你是谁,为什么等我们?”
“小人朱培。卢公公没有向大人提到过我。但小人却是奉命提前出发,等着协助你们。”
季桓之一个激灵,他本来心里还发笑:东厂监督老子,派什么人不好,派一个这样的货?而现在他笑不出来了,因为眼前这个面孔很陌生的男子,居然就是朱载培!你抠了一个字,就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了吗?可你的模样变成这样——不用说,必定是易容术了。想不到早在自己想插手之前,这小子就自己先搭上了卢公公这根线,他很有搞大新闻的天赋嘛,和他已经尸沉永定河的娘一样。
季桓之觉得总之这小子肯定已经认出了他,但以易容后的模样来接触自己,那必定是不希望暴露的,所以他决定假装没有认出朱载培,走一步看一步,临机应变。
而熊广泰却在喃喃低语:这就是李蜜要我结果的人。
两个人都留神地望着这个比自己年轻的人。
男子却误解了他们的眼光透露的意思。“你们不相信我说的活吗?”他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把证明全都拿给您看。”
“不必,不必,”季桓之说,“既然是卢公公的人,那我们就听候您的吩咐。”
“太好啦!二位,”朱培说,“我们尽快动身;因为今天是卢公公给我的期限的最后一天。我的船已经准备妥当,如果你们没有来我就不等你们一个人走了,因为奴儿哈赤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季桓之迷乱了,他有生之年,还从未像这两日一般迷乱过:“卢公公要你带我们去见奴儿哈赤?”
“你们不是有一封信带给他吗?”年轻人问。
“啊!”季桓之说,“对,是的!”
“这位奴儿哈赤是什么人呀?听名字不像是汉人。”熊广泰低声地问。
“是专门替朝廷放牧养马的。”季桓之回答。
“好啦,好啦,二位大人,”朱培不耐烦地说,“动身吧。”
“哎 呀 !”熊广泰说,“不吃晚饭了吗?那什么哈赤的就不能稍稍等一等?”
“你们可以,可是我怎么办呢?”朱培说,“我我时间紧得很。”
“如果这是因为你的关系,”熊广泰说,“事情就和我无关,我要吃晚饭,不管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
这个年轻人的茫然的眼光突然发亮,仿佛就要闪出一道电光似的,可是他克制住了白己 。
季桓之说:“你应该原谅饥饿的旅客。此外,我们吃一顿晚饭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们这就骑马赶紧去旅店。你步行去港口,我们吃一点东西以后,可以和你同时到那儿。”
“大人们,只要我们能动身,那就一切随你们的便吧,”朱培说。
“这太好了,”熊广泰低低地说。
说完,两个人用马刺狠狠刺马,向附近镇上的酒家飞奔而去。
“你看这个年轻人怎么样?”季桓之一面赶路一面问。
“我看他一点儿也不顺眼,”熊广泰说,“我总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照李蜜的建议那样做。”
“要当心,二哥,我总感觉,这个人绝不会像我们预估的那样好对付。”
“不管怎样,”熊广泰说,“我一直认为李蜜是一个会出好主意的人。”
“听着,”季桓之说,“等到我们的使命完成……”
“然后呢?”
“如果他不玩什么花样,我们安然回到辽阳……”
“怎么样吗?”
“怎么样?到那时候我们瞧吧。”
接着,两个朋友到了酒家门口,他们在这处酒家里津津有昧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他们马上赶到太子河渡口。一艘软帆船正准备张帆启航,他们看到朱培在这艘船的甲板上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们到了舷梯跟前,一会儿以后他们就到了大船上。可是,让马上船比人上船花的时间长得多,软帆船直到晚上戌时才起锚开船。
那个年轻人急得直跺脚,吩咐把帆全都升起。
熊广泰有三个晚上没有睡觉,又骑马奔了几十里路,累得要死,就进他的舱房去睡了。
季桓之强压住自己对朱培的反感,和他一起在甲板上散步,并目编造了许许多多故事逼得对方不得不说话。
周泉晕船,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