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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季桓之和熊广泰带着周泉出城,按照卢受的指示,先去了蓟州,然后拆开外层信封,看到了内层信封上所写明的收件人和地址:
辽阳右都督府李如柏。
“不是,他一东厂的太监,”熊广泰疑惑说,“怎么要寄信给辽东的边将?”
季桓之一开始也很奇怪,但经过仔细思忖,他明白了:“卢公公是替郑贵妃服务的,因此他让我们送信,很大可能就是郑贵妃身边的人给她出的主意,然后娘娘转达给卢公公,让卢公公给我们下命令。前天我受命去毓德宫,皇上和福王都不在,只有郑娘娘一个人对我说了一些话,还说什么‘需要一种兼有勇敢和忠诚的气质’。我想,结交边将,无疑是很需要勇气的。”
季桓之的最后一句,让熊广泰脸色苍白,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既然福王用正常的办法无法胜过有无数东林党人在背后支持的太子,那就得用一些不正常的办法了。”季桓之轻叹一声,饱含失望与落寞,接着又咬牙切齿地说:“这是要我们去死啊!”
熊广泰还是宁愿安稳地过着财主的生活:“那要么不去了?”
“嗯?”季桓之极为凶恶地哼了一声,说:“那难道我的官位、你的爵位就这么算了?不,一定要得到!更何况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因为前几天镇压为太子伸张正义的暴民的事情,他的名声已经臭了。既然已经臭了,就别想着再香回来。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的,最后肯定是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这也是他当初决定替东厂做事时早就预料到的。只不过,走这条道的时候,也得盘算一下留个后手。
而提到后手,熊广泰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是去辽阳对吗?”他说。
“当然,信封上写着。”季桓之道。
“等到了辽阳,先不去右都督府。”
“不去右都督府去哪儿?”
“先去辽东巡按府。”
“辽东巡按府?”
目前的辽东巡按,姓熊名廷弼,字飞白,号芝冈,湖广江夏人,楚党成员。而熊廷弼的父亲叫熊广安,熊广安的二弟名叫熊广泰。
季桓之的记性很好,他想起了二十三年前,那个身长七尺,浓眉虎目,相貌不凡,肤色较深,长着满手茧子的人,并且清晰记得当时那个年轻人和他二叔熊广泰之间的对话。
“并不是出关就是辽东。过了辽河才是辽东。”
“那你说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啊?”熊广泰问侄子。
“从划分上来说,叫辽东都司,但真正意义上的辽东,是在辽东都司的东部,也就是辽河、三岔河以东。”熊廷弼说。
“那不还是辽东嘛——咦,你画鸡画鸭的画什么?”
“我在记录这里的山川地形。”
“你画这些有他妈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打算经略辽东?”
回到现在,季桓之不由得笑了笑:二哥保不准一语成谶,熊廷弼现在是巡按辽东,说不定过个四五年就真的经略辽东了。
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熊廷弼考中乡试第一名,次年中进士,授保定推官,将被税监王虎冤枉缉拿的人员全部释放,并上撤矿疏,因其才能被擢为监察御史。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巡按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官李成梁放弃宽甸地方的八百里领土,把当地六万老百姓迁移到内地来安家。过后,评定功绩竟然还要受到奖赏,给事中宋一韩上书论列了他们的罪。此事被下发给熊廷弼重新核查,全部查清了他们放弃领土、驱民迁移的事,熊廷弼上书弹劾他们两个的罪状,并说到前任巡按大臣何尔健、康丕扬勾结、包庇他们。但他的奏章竟未被下发给大臣讨论。
当时诏书要求兴办屯田,熊廷弼说辽地多有闲地,每年在八万兵额中用三分人力来屯田、耕种,就可以收获粟米一百三十万石。皇帝特地颁布诏书表示赞成,命令在边境各处推行。当时边防将领喜欢搅扰敌营,动辄引发战斗。熊廷弼说防护边疆以自守为上策,修造城堡,有十五种好处,报告皇帝后就实行起来。
那年大旱,熊廷弼巡行至于金州,就在城隍庙神像祈祷,约七日里下场雨,如若不下雨就拆毁城隍庙。等巡行到广宁,已过了三天,熊廷弼就用大字写了白牌,封了剑,派使节前去斩杀城隍神,使节还没到,就见风雷大作,暴雨如注。辽地的人以为他为神明。他在辽地数年,杜绝送礼,核查军情,审查大将小吏,绝不姑息养奸,辽地的风尚、纲纪为之大振。
但眼下,熊廷弼离经略辽东还很遥远,原因很简单:任期到了,按照朝廷指令,他很快就该调往南方其他地方任职。
而熊广泰出的主意,去找辽东巡按,现在看来,很明显是个不咋地的主意。
好在季桓之对朝廷委派的各个要员都有些印象,隐约记得目前的辽东巡按已经干了不少年了,说不准随时调任,就催促着二哥和周泉,加紧赶路,并最终“很快”在不到三个月后赶到了辽阳。
三个月真的很快了,真的,因为那些年天很冷。大概从万历二十八年开始,这天就一年比一年冷,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不光北直隶,连江浙、福建甚至是两广等地都狂降暴雪。而辽东自不必说,记得在几个月前,季桓之去登州和辽阳两地找朋友时,盛夏的前后两个月份,一边艳阳高照,一边都积了一层薄雪。而眼下,辽东更是大雪封山,调令下达,接到调令的人也走不出去。三人也因此成功去辽阳找到了辽东巡按府。
而对于熊廷弼来说,他在辽东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能忙的,无非就是整理整理文书,并为下一步做打算。
在书房里,这个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成长,如今已经五大三粗、生着熊氏标志性大胡子的汉子静坐遐思。他还记得上一次来辽东,在建州认识的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如云雾般深邃的美丽女子。当时,他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个女子,可他没有想到,就在七年前,他第二次来到辽东、来到辽阳,去右都督府,再次见到了塔尔玛。只可惜,塔尔玛已经是李如柏的妾室了。后来,他就将对塔尔玛的情愫转移到了塔尔玛的女儿李璨,然而紧接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辽阳侯又成了李璨的追求者。熊廷弼怅然若失,只能回头看看当初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娶的夫人,老老实实过原来的日子。在那个年代,或许大多数男人娶妻也并不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说封建社会压迫女性,其实封建社会同样也压迫男性,只有当权者才是真正不被压迫的人。其实最后一句话,严格来说,适用于每个时代。
结束了儿女情长的遐思,熊廷弼仍有切实的隐忧——即宽甸六堡。
在万历元年(1573年),由于建州女真不断侵犯边境,朝廷为了加强对建州女真的控制和防御,除继续修筑辽东边墙外,还采纳了李成梁的建议,开始修筑宽甸六堡。按照李成梁的意思,朝廷移建环山堡于张其哈制佃,险山堡于宽甸,沿江新安四堡于长佃、长岭诸处。这就是著名的宽甸六堡。六堡位于鸭绿江以西,毗连建州女真,是防御女真的前哨,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是这位老勋臣宁远伯居然在自己的晚年、在最后放弃了宽甸六堡。按照李成梁所说,大明心头之患乃是蒙古,其次则是叶赫女真。现在蒙古掀不起大浪,叶赫部也被捶废了,看起来边境一派安定气象。然而直到最后,也没有人猜到真正的祸患是哪一个。或许有一个人直到吧,但那个人、那个一手造就这个祸患的人已经以九十岁高龄在北京寿终正寝了。
就在熊廷弼沉思的时候,管家进来了,说:“老爷,京师来人了。”
“来的什么人?”
“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一个不肯说,一个非说是您二叔。要不要赶他们走?”
“二叔?”熊廷弼琢磨稍许,说:“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