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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嘈杂声越来越近了。
卢受望了望四周,直擦前额上的汗。他非常想走到窗口去,可是又不敢。
“您去窗口看看是怎么回事,季同知,”他说。
季桓之像平时一样毫不在乎地走到了窗前,忽然惊呼:“这是怎么回事?御林军的指挥光着一个脑袋回来了。卫士都受了伤,每匹马都浑身是血。神机营的人也来了,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瞄准,就要开火了!”
“应该是宫里给神机营下过命令,如果百姓走近皇宫,就对他们射击。”
“可是士兵们一开枪,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季桓之叫起来。
“至少我们有栅栏。”卢受说。
“栅栏!栅栏只能抵档一小会儿!然后就会被拔掉,扭断,砸碎……住手,你们别设计!”季桓之打开窗子大声嚷道。
在这样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当中,他的劝告根本没有人能听得见。响起了三四声火铳声,接着是一阵可怕的齐射声,能够听见子弹打在东厂东面墙上的声音。有一粒铅弹从季桓之腋下穿过去,打坏了一台柜子,当时熊广泰正鉴赏着这台柜子。
“坏啦!”厂公叫起来,“这是小叶紫檀!”
“公公,”季桓之不慌不忙地关上窗子,说,“还不到伤心的时候,这不值得,因为很可能半个时辰以后,整个东厂里一样好东西也不会留下来,不管是小叶紫檀的还是大叶紫檀的。”
“那么,您有什么主意呢?”厂公全身哆嗦着问道。
季桓之说:“这些百姓呼喊着要严惩梃击案主谋、还威胁要伤害公公。他们无疑是受人鼓动,干着所谓为太子抱不平的行为。既然如此,那就把主谋交给他们就是了。”
“啊?”卢受懵圈了:“可刺杀太子一案的主谋,咱家哪里知道是谁?”
季桓之说:“百姓们往往是不管是非曲直的,他们所认为的主谋,仅仅是他们认为的主谋罢了。”
“你是说……”
“郑贵妃的兄弟郑国泰。”
“把国舅交给这帮暴民?”卢受顿时愕然:“那咱家可不敢。”
“当然不是真的把国舅送到这群暴民的手上。”季桓之道:“卢公公,我们一块儿进宫,劳烦您老人家去找郑贵妃,让她亲自去求太子——”
“求太子?”
“对,只有求太子。至于我,这回从承天门绕出去,到镇抚司叫人再过来弹压骚乱。一定要快!”
“那就依季同知所言。”
说罢,二人连同熊广泰在临时赶调支援的禁军和神机营士兵的掩护下,立刻贴着西边墙奔向东安门,并顺利进入了皇城,前往了毓德宫。
季桓之和熊广泰进去的房间和毓德宫的内厅只隔着几道帷慢做的门帘。隔得这样薄,隔壁说的话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两道帷鳗中间的缝隙虽然非常细,可是能够让他们窥视那边的动静。
郑贵妃站在内厅里,脸色气得苍白,不过她非常能够克制自己,所以似乎没有显出有什么不安。宦官宫娥们站在他后面。站在郑贵妃前面的是她的兄弟、也就是国舅郑国泰,现在他在讲他的四轮马车刚才被砸碎、他受到追逐的事。他说他逃到了英国公的府邸,可是那儿立刻也被侵占遭到抢劫毁坏,幸好他还来得及躲进一间给帷慢遮住的小房间里,在那儿一位老妇人把他和他的仆人藏了起来。当时真是千钧一发,那些发狂的暴徒走近这间小房间,来势汹汹,这位国舅以为他的死期来临,做好一被发现就死的准备。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来搜查,那些百姓以为他已经从某个后门逃走,所以就退了出去,让他自由地离开了。他改穿了英国公的衣服,跨过他的马夫和两名家丁的尸体,走出了英国公府,那几个人是在守卫临街的大门的时候被打死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卢受走了进来,他静悄悄地轻轻走到郑贵妃身旁,听着他说。
“怎么样!”郑国泰说完以后,郑贵妃问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事态极其严重,姐姐。”
“你觉得应当怎么办?”
“我很想向陛下提出一个建议,可是我不敢。”
“大胆说吧,大胆说吧,弟弟,”郑贵妃带着刺人的微笑说,“你做其它的事是很大胆的。”
郑国泰脸红了,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
“不是说过去的事,而是说现在,”郑贵妃说:“你说你有一个建议要向皇上提出,是什么建议?”
“姐姐,”郑国泰犹犹豫豫地说,“就是继续去镇压暴民,将首恶诛杀。”
坐在龙椅上,一直冷眼观察事态进展的朱翊钧虽然原来脸色就很苍白,这时明显地变得更白了,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候在前面的大厅里传来了脚步声,御林军指挥伍辅国未经通报就在门口出现了。
“啊!你来啦,伍指挥!”郑贵妃高兴地嚷起来,“我相信,你一定把那些暴徒都制服了!”
“皇上、娘娘,”伍辅国跪在地上说,带着哭腔说,“卑职、卑职……”
郑贵妃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对伍指挥一挥手说:“下去吧!”
“等等,娘娘,卑职能够安然回来,是有一个条件的,就是要我向皇上转告百姓的愿望。”
“百姓的愿望!”郑贵妃皱起眉头说,“哎呀!伍指挥,肯定你当时处境非常危险,所以只好承担这样一个古怪的使命!”
这几句话中带着讽刺的味道,伍辅国完全觉察得出来。
“娘娘,请你原谅,”元帅说,“我没念过书,我是军人,所以也许我不大弄得清楚字眼的含义。我本来应该说的是百姓的‘要求’,而不是‘愿望’。至于您肯屈尊回答我的话,我相信你是想说我当时感到害怕。”
郑贵妃微笑了。
“是的,娘娘是这样!卑职当时是感到害怕,我宁愿面对着陛下,尽管陛下的笑容是如此叫人胆战心惊……”
这时朱翊钧清了清喉咙,吓得伍辅国赶紧将脸紧贴地面,继续说着:“也不愿意见到那些地狱里的恶鬼。”
“了不起。”帘子外,季桓之非常低声地对熊广泰说,“多妙的回答。”
“是这样!”郑贵妃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说,“那百姓要求什么呢?”
“要求将国舅叫给他们,娘娘。”元帅说。
“绝对办不到!”郑贵妃说。
“姐姐、皇上!”郑国泰膝行向前,试图抱大腿。
卢受连忙走上前去,说:“陛下、娘娘,奴才是否也能斗胆向您提一个建议……”
郑贵妃面沉似水道:“也是要把我兄弟交给那帮暴民吗,卢公公?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不必自找麻烦。”
“不是的,”卢受说,“虽然这个建议也许和另一个完全一样。”
“是什么建议?”
“请娘娘再去慈庆宫一趟。”
这里之所以要说个“再”,是因为当初梃击案发,郑贵妃为了妥善应对,就已经硬着头皮去向太子求过一次情。当初事情都已经平息了。怎料不到半个月,全京师的老百姓都知道国舅想杀太子,要替委曲求全的太子鸣不平。或许郑国泰真的替姐姐着想,试图除掉太子。但派一个庄稼汉拿着根棍子就去刺杀,手段也太拙劣了些。明明有个专业的刺客组织叫暴雪坊不去找,不是脑子坏了吗?
正在这时,又有太监通报:内阁首辅方从哲求见。
“内阁首辅!”郑贵妃叫起来,“这个讨厌的糊涂虫!这场乱子都是他一手搞出来的!”郑贵妃这也只是气话。方首辅显然没那么大的能量,郑贵妃只是对他难以应付朝里朝外的各种突发事件、能力有所不足而感到不满。
万历皇帝朱翊钧冲她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罢了罢了,这年头有这么一个愿意管事背黑锅的就不错了。
在场的其他的人都在低声交谈。卢受则不安地望着季桓之和熊广泰侍立的外厅。
内厅门帘又挑开了,内阁首辅方从哲走了进来。
“陛下、娘娘,”他连跪都不跪了,显然是太过匆忙,说:“外面已经不再是一场骚乱,而是一场暴动了!请仔细听!”
众人屏息凝神,只觉皇城外传来号呼。怒涛呼啸,巨雷轰鸣,火山咆哮,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响彻云霄的暴风雨般的叫喊声。
必须要下命令了。
“季桓之!”朱翊钧的声音终于响起。
“臣在!”季桓之在门帘外下拜应声。
“速调锦衣卫,把那些乱民全解决掉。”
“全解决掉?”季桓之犹豫了,他的原计划只是抓住煽动者而已。
“还不快去!”郑贵妃说。
季桓之作为锦衣卫,只好无条件服从皇帝的命令,带着熊广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