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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坊散会之后,对于杨雷带来的消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李蜜自不必说,当然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并一心想寻个办法把朱载堪的同父异母兄弟给办了;但朱后山却无心痛下杀手,毕竟另一个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夫妻二人,自然免不了背地里一场争吵。
而走另一条路回去的季桓之和熊广泰二人,则是另外两种想法。
“边鸿影的儿子是吗?有必要的话,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季桓之如是想着,不知不觉竟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来。
“四弟,你在讲什么?”熊广泰问他。
“没什么。”季桓之随口敷衍着,下意识瞧瞧二哥,却发现,二哥的表情有点不大对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熊广泰忽然变得无比严肃,他说:“从你到登州找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变了,你不再是过去那个甘愿牺牲自己也要达到我们一个团体所定下的重大目标的人了,虽然你仍像过去那样聪明、思维缜密,但是你的动脑筋目的已经变了,你不再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四弟了。”
“二哥说的什么呀?”季桓之笑着,他想用看起来相当自然的笑容掩饰过去,蒙骗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单纯的二哥。
但这笑容在熊广泰看来,无疑十分虚伪。
“我警告你,”熊广泰用了“警告”一词,说,“不要打朱载堪的主意,也不要用那些阴暗的手段。我们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和大哥他们分道扬镳的,但我们和他们依然是朋友。要决出胜负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面对面决斗,利用别人的血缘关系和往日恩怨做文章,我熊某人不齿。”
“二哥说的好。”季桓之干巴巴地鼓了两掌说:“那二哥觉得,什么手段算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二哥你又觉得,他们就不会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尤其是我那位李三姐,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二哥看来都考虑到了呀。”
熊广泰一时无言,但仍坚持说:“总之你不可以打朱载堪的主意,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其他人。”
“好好好,我答应你。绝不会威胁咱们的好侄子的安危的。”我只是想利用一下那个坏侄子而已。季桓之在心里说道。
照杨雷所说,朱培——也就是真名是朱载培的那个人,即边鸿影所生的儿子,自上次在辽阳离家出走后,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用李蜜遗留的一块人皮面具伪装成游方道人,在古北口附近物理超度了一个重伤的汉子,随后向朱载堪留下一句将会复仇的承诺逃之夭夭。显然,朱载培没有一个人完成复仇的能力,而且他的复仇也绝不仅限于杀死弟弟玉石俱焚以报复父亲,他是要找到每一个当年参与了处决他母亲的行动的人,并一个个将其置于死地。
显然,我也在他的复仇名单之中。季桓之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我至少有办法把我的名字放到最后一位。
一个计划的雏形已经出现在季桓之的脑中。不过,他暂时还来不及投入更充分的时间去完善它,因为宫里人通知他,皇帝召见。
季桓之盘算不立即去皇宫,这样就能使在暗地里监督他们的东厂番子——这是必然的,他都不用动脑子猜就知道,他在外办事,卢受一定会派人暗中监督的,而且不光是他,锦衣卫办事东厂在后面跟着、东厂人办事锦衣卫也同样会暗地里盯着,这已经是人所共知的潜规则了——有时间比他早回去,可以向厂公报告,他和他的朋友在这些天里为郑贵妃一派所做的一系列苦劳。
所以他和熊广泰两个人都受到卢受非常友好的接待,卢公公对他们竭力赞颂,尽管没有太大实质性的成果,但皇帝对有两个忠心耿耿一切都为圣上考虑的忠臣很感欣慰;并且说他们所指望的就快要到手了,就是该季桓之升做锦衣卫指挥使,熊广泰加官进爵。
比较起来,季桓之可更加喜欢现钱,因为他知道卢受许诺什么非常爽快,却很难实现自己说过的话。他把厂公的诺言看成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是当着熊广泰,他仍然表现出十分满意的神情,他不愿意扫二哥的兴。
这两个朋友待在厂公那儿的时候,郑贵妃派人来找厂公。厂公认为这是一个更会增添这两位保卫他的人的热情的好方法,就是让他们听到郑贵妃亲自对他们表示感谢。他对他们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跟他走。季桓之和熊广泰对他指指身上好些天都没来得及换,几乎扯碎了的、满是尘土的衣服。
可是厂公摇摇头说:“这样的衣服比你们在郑贵妃那儿看到的大多数朝臣的衣服好得多,因为它们是你们效力的证明。”
季桓之和熊广泰只好遵从。
毓德宫里,因为腿疾而行动不便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正在吃着郑贵妃亲手削的水果。斧王朱常洵站在他母亲身边,阶下有一名御史,郑贵妃在问他关于梃击案处置的后续影响,每个人尤其是皇帝在注意地听他讲。这时候,门打开了,厂公卢受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季桓之和熊广泰。
季桓之自从担任锦衣卫指挥同知以来,也许到过毓德宫一两百次,可是郑贵妃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怎么样,季同知,您对我出了这样大的力以后,还不说些什么吗?”
“娘娘,”季桓之回答说,“下官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下官的命是受陛下支配的,如果有一天我能为陛下献出我的生命,将感到莫大的荣幸。”
“这我知道,季同知,这我知道,”郑贵妃说,“而且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所以我非常高兴能够公开地对您表示本宫的尊重和感激。”
“娘娘,”季桓之说,“请允许我将这份恩典转分一部分给我的朋友。他和我一样,是北镇抚司的老锦衣卫.”后面这句话,他特别说得响一些,接着又说:“曾经在两次对日作战、天极教一案和播州之役中立下许多功勋。”
“这位大人叫什么名字?”郑贵妃问。
季桓之回答道:“他叫熊广泰,曾在北镇抚司中任锦衣卫百户。”
熊广泰很合时宜地躬身行札。季桓之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太监通报内阁首辅方从哲求见。
所有人都知道,内阁首辅方从哲无党无派,而且无论是浙党还是东林党都十分尊重他,可是谁都知道他明显地倾向东林党那一边。方从哲这会儿求见,会不会是与前不久发生的梃击案有关?
“不见。”万历皇帝很果断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太监却说:“首辅已经连续半个月求见了,陛下见一见他吧。”
万历沉默片刻,说:“叫他进来。”
内阁首辅被通报后,走了进来。宫廷里那些人一看见他,都加倍留心地听他会说些什么。
方从哲单枪匹马——他向来是单枪匹马,在朝中不牵涉党争,在内阁也是一个人支撑。其实一个人处理那么多奏折,他也累得慌,好几次请求增加阁员分担一下压力,皇帝理都不理。
待方从哲进来跪侍开始开口说话,郑贵妃和朱常洵都松了口气:首辅要谈的不是太子遇刺案。
“陛下,臣因思湖广、河南、及江西、福建四省巡抚,一时俱缺,弹压无人,万一饥民啸呼,倭虏响应,中原腹心之地,大有可虞。希望早补大僚,以绝乱象。”
原来,那年头缺官严重,万一哪里闹灾,地方赈灾无人,很可能酿出大祸。而且不光是地方官员缺人,就连六部的官员也总共只有五个人。都察院?都察院都他娘的快成空单位了。与其相对应的,是候补官员迟迟得不到录用,因为皇帝都懒得下达委任状。前任首辅叶向高就感叹过:“官既困于无凭,地方又困于无官,政体之亏莫此为甚。”
对于内阁首辅所提出的建议,万历表示:“朕知道了,那还请首辅速速拟定百官人选。”
“上个月就拟好了,半个月前应该交给陛下了。”方从哲无奈地说。
“是吗?朕找找看啊……啧啧,忘了放哪儿了。行了,你先回去吧,朕找到了名单就立刻安排委任。你回去吧。”
“……”
万历的态度,就是典型的虚心接受意见和建议,坚决不改自己的做法。
方从哲感到十分无奈,摇摇头,就退下去了。
待首辅退下,万历招呼左右:“把岳希桐叫来。”
岳希桐,就是锦衣卫的扛把子左都督了,然而是前任左都督。
“皇上,岳希桐死了六年了。”季桓之如实相告。
“都死六年了?”轮到万历颇感无奈了:“那现在谁任左都督?”
“……”
令人尴尬的沉默,表示现在没有左都督。
“那左都督下面是谁?”万历问。
“是骆思恭骆指挥以及名色指挥史世用。”
“名色指挥?”恐怕,就连万历本人都快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任命的这位荣誉指挥使了。他喃喃自语:“左都督的位置空着呀……”
季桓之浑身如过电一般,仿佛嗅到了机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