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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见义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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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载堪望着他的父亲离去,一直望到看不见影子,然后,他紧夹马腹,向前直奔起来,首先他想摆脱掉那些痛苦的念头,其次是不想让随仆朱泰看出使他面容变了样的激动心情。

    半个时辰的奔驰,立刻驱散了使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年轻人难受的愁云惨雾。他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这是他以前没有感受过的乐趣,甚至对于那些从未由于依靠别人而痛苦的人来说,这种乐趣也是甜蜜的。在朱载堪的眼里,自由的快乐把天空和大地都染成了金黄色,尤其是使生活的蓝色天际也变得金光灿烂,那边就是他的前途。

    然而,他几次试着要和朱泰交谈没有成功以后,终于发现日子这样长,这样忧闷。在经过一座座城市的时候,父亲说过的那些温柔、有趣、有说服力的话又一一回到他的头脑里,除了朱后山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告诉他这么许多关于这些城市的可贵的资料,朱后山是所有的向导中最博学、最有趣的一位。

    另外一个回忆使朱载堪心中感到悲伤。他他看见在一排白杨树后面有一座小小的坞堡,他不禁联想到了辽阳的李总兵府邸。他勒住马对这座坞堡看了近一炷香,然后,叹着气又继续赶路,甚至朱泰很恭敬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凝神地远望,他也不答理。

    外界的景物是神秘的指挥人,它们和每一个细微的记忆联接在一起,有的时候它们会不管我们愿意与否唤醒全部的回忆。朱载堪看到眼前这座坞堡,他像给送回到辽东,使他想起了以前生活中的各个细节,从他向李如柏的小女儿李璨告别,到再早时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这儿的每一丛树,石板瓦屋顶上的每一片瓦,都在告诉他,他不是回到那些童年时代的朋友跟前去,而是离开他们越来越远,甚至也许是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头脑昏昏沉沉,心头难受,吩咐朱泰把马拉到他看到的路旁一家小客店去,它就在他们前面,大约一箭之地远的地方。他下了马,走到一丛正在开着鲜艳的花的栗树下面站住了。树的四周,一大群一大群的蜜蜂嗡嗡叫着。他叫朱泰找客店掌柜把准备好文房四宝放到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摆在那儿好像是让人写字用的。朱泰照他的嘱咐去做,继续向前走,这时候,朱载堪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一只路臂肘支在桌子上,眼睛茫然地望着美丽的景色,四处都是绿色的田野和丛丛的树木。栗树的花像雪花一样落到他的头发上,他不时地把它们抖到地上。

    朱载堪在那儿待了大约十来分钟,一半时间他是在沉思默想中度过的。他在漫不经心地朝四周看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向他走过来,手上拿着纸、笔和砚台。

    那个人说:“看来所有的达官贵人的想法都是相同的,因为仅仅一刻钟以前,有一位年轻爵爷也在这丛树前面歇脚他骑的是和你一样的好马,外貌像你一样高贵,年纪也和你差不多。他叫我把这张桌子和这张椅子搬到这儿,在这儿吃了饭,和他在一起的有一位老先生,看样子像是他的老师。他们吃了半只烧鸡,喝了一瓶陈年女儿红,假使你也要的话……”

    “我不要,我的朋友,”朱载堪微笑着说,“谢谢你,目前我只需要我叫人请你拿来的这几样东西。不过,只要你的墨好用,笔很好使,那我就很满意了。这样的话,我照酒的钱付你笔的钱,照烧鸡的钱付你墨水的钱。”

    “那好!少爷,”客店掌柜说,“我把酒肉给你的仆人吃,因此,你的笔和墨水另外加上算。”

    “你要怎样就怎样吧,”朱载堪说,他开始初次和社会上这种特殊阶层的人打交道了,这类人,在大路上有强盗的时候,和强盗结伙作恶,没有强盗的话,他们代替了强盗,见钱就捞。

    客店掌柜知道收入不会少一文钱,放下心来,把纸、笔和墨水放到桌子上。碰巧,那支笔还可以用。朱载堪就写起信来。

    客店掌柜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不由自主的赞赏的神情望看这张既庄重又温和的可爱的脸。俊美,永远都能令人敬重,以往是这祥,将来也是这样。

    “这位客人和刚才的那一位不一样,”客店掌柜对朱泰说,朱泰是过来找朱载堪,想看看他还需要什么东西,“你的小主人一点胃口也没有。”

    “少爷在三天以前还很有胃口,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里从前天起,他就什么也不想吃了。”

    朱泰和客店掌柜向客店走去。朱泰就像所有对自己的处境很满意的仆人那样,把他认为可以说的有关这位年轻贵族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掌柜听。

    等朱载堪写完信后,朱泰已经喝完一瓶酒,吃好了他的烧鸡,马也歇息好了。朱载堪招手叫客店掌柜过来在桌子上丢了一贯钱,然后骑上马。他到了驿馆,把信投寄了。

    休息以后,骑马的人和马都有了力气,继续赶路,不再停下来。朱载堪叫朱泰去打听那个走在他们前面的年轻贵族的消息。有人在三刻钟不到以前曾经看见他路经此地,就像那个客店掌柜说的那样,他骑的是一匹好马,走得很快。

    朱载堪确实也感到很疲乏,可是他希望试试自己的体力究竟怎样。他受到朱后山的原则的教育,成千次地听说一站路要走八十里,他不愿意比他崇拜的榜样做得差。四叔季桓之这位钢铁好汉,全身都是发达的肌肉,曾使他赞叹不已。他不顾朱泰的意见,越加催马快奔。他走的是一条风景如画的小路,它通往一条渡船,照别人对他肯定的说法,抄这条近路可以少走六里路。他走到一座山丘顶上的时候.看见跟前有条大河。一小群骑马的人站在岸边,准备上船。朱载堪毫不怀疑那是那位贵族和他的随从们。他大声叫了一声,可是路还太远,对方不能听到,于是,尽管他的马很累,朱载堪依旧策马向前奔,可是起伏的地势立刻就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那些要过河的人了。等

    到他又赶到一座高地上,那条渡船已经离岸,向对岸驶去。

    朱载堪看到他不能及时到达和那批赶路的人一同摆渡,只好停下来等朱泰。就在这时候,从河上好像传来一声叫声,朱载堪向发出叫声的方向转过身去,夕阳的光辉照得他两眼发花,他把手遮在眼睛上方。

    “朱泰!”他叫道,“我在那边见到什么啦?”

    又传来第二声叫声,比第一声更尖锐。

    “少爷,”朱泰说,“渡船的绳子断了,船在乱漂。可是我在河里看见了什么?有东西在挣扎。”

    “对,对,”朱载堪叫着说,他盯住了河面的一点看,落日的光芒把大河照得金光灿烂,

    “是一匹马和一个骑马的人。”

    “人和马在往下沉,”朱泰也叫起来。

    一点没有错,朱载堪现在看清楚了,渡船出了事故,有一个人落到了水里。他放松缰绳,紧夹马腹,马痛得难受,感觉得到是要它大步快奔,于是就从围住码头的栏杆上面跳过去,跳进河里,将带沫的浪花溅得好远。

    “啊!少爷,”朱泰喊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老天爷!”

    朱载堪驱马向那个遇难的不幸的人游去。水中骑马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他是在三岔河边长大的,三岔河的放浪仿佛就是他的摇篮,他成百次骑马渡过太子河,也成千次游过太子河,朱后山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他要把辽阳侯培养成军人,所以用各种方法来锻炼他。

    朱载堪使劲催马往前游。

    那只渡船顺着水流迅速向下游漂去,船上的人都在叫喊。

    一个头发灰白的人丛渡船上跳下河里,用力向那个要溺死的人游去,可是因为他是逆流而上,所以游得很慢。朱载堪继续向前游,明显地越游越近,可是他一直紧紧盯住望着的那匹马和骑马的人也明显地向下沉。那匹马只有鼻孔露在水而上,骑马的人在挣扎的时候,已经放松了经绳,他伸出胳臂,头向后仰。再过一分,人和马都要沉没了。

    “勇敢些,”朱载堪叫道,“勇敢些!”

    “太迟了,”那个年轻人喃喃地说,“太迟了!”

    河水流过他的头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朱载堪离开自己的马向前游,让它自己管自己。他再划三四下就能到那位小爵爷身边了。他抓住马衔索,把那匹马的头托到水面上,这匹牲口呼吸得自由些了,它好像知道别人来救它似的,加倍使起劲来。朱载堪同时抓住那个年轻人的一只手,把它拉到马鬃毛上,年轻人紧紧拽住马鬃毛,一个快淹死的人都会这样拼命拽的。朱载堪确信骑马的人不再会松手,就全力拉着马,一面划水,一面把马拉到河对岸去,同时大声鼓舞着这个年轻人。

    突然,马碰到了一块浅滩,在沙地上站住了。

    “得救啦!”灰白头发的人也在浅滩上站牢,大叫起来。

    “得救了!”年轻爵爷放掉了马鬃毛,不由得喃喃说道,同时从马鞍上落下来,倒在朱载堪的怀里。

    朱载堪离岸边只有十步远。他把昏过去的小爵爷抱到岸上,放到了草地上。很快,那个灰白头发的人来到朱载堪身旁。渡船上的人靠了在船上碰巧找到的一根杆子,尽力向岸边撑过来。由于朱载堪和那个护送年轻的爵爷的人的照顾,快要死的人苍白的

    双颊又有了生气,他张开失神的眼睛,接着,立刻盯住看那个救了他命的人。他大声地说:“没有你,我已经没命了。”

    “可是,你不是看见了吗,现在又活过来了,”朱载堪说,“我们只是洗了一次澡 。”

    “太谢谢你了,年轻人。”那个灰白头发的人说。

    “你在这儿,师父!我让你吓坏了吧,是不是?不过,这是你的不是,你是我的师父,为什么你不叫人教我学会游水?”

    “爵爷,”那个老人说,“如果你遭到了不幸,我永远也不敢去见先公了。”

    “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朱载堪问。

    “事情经过再简单也没有 了 ,”被叫做爵爷的人回答道。“我们渡到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河面的时候,渡船的绳子就断了。船夫又是叫喊又是乱走乱动,我的马受了惊,跳到了水里。我不大会游泳,不敢从马上向河里跳。我不但不能帮助我的马前进,反面使它不能动一动。当我正要沉入水底的时候,你恰巧赶到,把我拖出水来。所以,如果你愿意,从今以后我们两人永远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我愿意。”朱载堪收获了第一个朋友。

    “我是定国公徐希仁,”骑马的人继续说下去,“先公是大父少保文璧,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请你告诉我你是谁可以吗?”

    “我是辽阳侯朱载堪,”朱载堪说,他因为不能像定国公那样说出自己直系长辈的名字,羞得满脸通红。

    徐希仁比朱载堪略大几岁,但论辈分绝对是论不过他的。

    两个青年都笑了,充满了年轻人彼此间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