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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们真的要听季桓之那小子的安排吗?”走在乡间小道上,郑士元瞅了眼走在前头和几个倭人混在一块的季桓之,转头问史世用。
史世用没有回答,而是命令他:“你去仔细听听,他和那些倭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郑士元想想觉得不对:“那我哪儿听得懂啊?”
“那不就得了!”史世用小声呵斥道:“我们都不懂倭人的语言,尽管他们也用汉字,但其实书写上大相径庭,文不对言、言不对文的,只能暂且按照那小子说的办了。”
郑士元无奈地点点头,又道:“可是,他与倭人混在一起,那一夜还带着倭人的衙役袭击我等,会不会早就投敌叛国了?”
史世用摇摇头:“是我们劫掠在先,而且他过来之前又不知道所谓的‘山贼’就是我们,事后还劝阻倭人,并未伤到剩下来的人的性命,应当……没打算害死我们。”但史世用只是说了“没打算害死”他们,却并没有说季桓之有没有投敌叛国,只能说:“有嫌疑吧。总之一切等到伏见城,自会见分晓。我们这几日也恢复过来了,精神养得也不错。他若真有不轨之心,咔——”说着,史世用将手放在颈间做了个横切的动作。
然而郑士元仍有疑问:“为什么非要等到伏见城才见分晓?”
对此,史世用叱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郑士元诚惶诚恐:“属下不敢!”
瞪完了郑士元,史世用改换颜色,赔着笑脸跑到了季桓之身旁,就像当初没熬出头时面对那时的上司一般,向他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才问:“季千户呀,还有多久的脚程就能到日本的都城伏见城了呀?”
“早说了,伏见并非日本的都城,而是重镇。”季桓之说着,伸手朝前一指,相当含糊地说:“看情况吧,说不定过会儿就能到。”
大阪到伏见的直线距离也就五十里左右,步行的话,一天时间绰绰有余,真急着赶路,早晨出发,算上半途休息时间,下午进城还能去居酒屋喝几盅。但季桓之不光故意拖慢行程,在路上和师父及几位剑豪谈笑风生,还有意对史世用等人说话含糊不清,是为了满足一种想将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私欲,可他也不是完全为了满足私欲,他心里还牵挂着三个下落不明的朋友。如果早早帮史世用办完了差事,仍未找到朱大哥等三人,那帮家伙急着回去,朱大哥他们怎么办?
不管是不是临时充数出来顶包卖苦力的,能坐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的,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史世用竟将季桓之的心思瞧出了几分,琢磨一番后对他道:“如果战事能早日结束,大明与日本交好,航线通畅,不管是谁应当都可以轻易来往于两国港口吧?”
史世用没有明说,但季桓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他还想多当一阵子代理指挥使,于是道:“用其他人,还是不如自己熟悉的人放心呐。等我找到剩余的其他同僚再谈公事吧。”
史世用眉头一蹙:“难道季千户敢耽误圣上交代——”
季桓之握住他的手拍了拍道:“下官人微言轻、在朝中又没有靠山,怎敢耽误圣上交代的差事?只是此事过于艰难,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无异于一个倭人前去京师,混入皇城吧?史指挥,你要明白,欲速则不达呀!”言讫,他放下手,重新和那几个国际友人用日语闲谈起来,把史世用晾在了原地。
“下官人微言轻、在朝中又没有靠山”,蒙谁呢?史世用暗暗啐了一口,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一众下属紧跟着季桓之,听任他的安排。
而与季桓之同行的伊藤一刀斋等人,提着那一夜斩下的首级准备去找真正的大阪目付领赏,因此他们一行去的是大阪城。此外听说有名的歌舞伎团目前正在大阪搭台演出,几人也想去看看,当然,季桓之除外。
日本的歌舞伎,他是实在欣赏不来。上一次充当使团护卫来日本的时候,他看过一次歌舞伎表演,那玩意舞台上的人物动作就跟僵尸一样,唱起来喉咙里就像含了一口陈年老痰,相比较而言,他宁愿看一些不入流的艺人们的粗俗表演。
对此,已经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八年之久的源胜卿同样表示,他也无法认同日本的歌舞表演,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不过目前在大阪表演的歌舞伎团团长与他有些渊源,为了捧场,他决定还是去看一下。当然,真到了现场,一刀斋和宗严等人是看得津津有味,他和徒弟季桓之仅仅是坐在最犄角旮旯的位置闲谈。
但闲聊总得有个话题,季桓之便问:“师父,不妨讲讲您的过去吧。”
“我的过去?”
“就是您到底是如何来到日本,又经历了什么?之前只听您简单说过一点,徒儿想听得细致些。”
源胜卿莞尔一笑:“你真想听?”
季桓之点点头。
源胜卿沉默良久,方才说:“我的故事很长,你有耐心吗?”
季桓之作出认真聆听状。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说道说道。”说着,源胜卿两眼不知朝向何方,似乎要看透整个时光。
明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十二月底,东海海面上漂泊着一艘海船,正朝着东北方千里之外的九州岛驶去。大明实行海禁,加之此时倭寇老船主汪直已被处死,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倭寇船队,正是山雨欲来之时,现在出海十分危险。
不过这艘海船上的一个年轻人,却并不畏怯,因为他乘坐的是佛郎机人的商船。现在海上和风阵阵,船只微微摇曳,年轻人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去年,那时候他还在浙江义乌的家里,和父亲说着话。
“胜卿,倭寇马上就要大起作乱了。”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满头白发的父亲对源胜卿说道。
“怎么会呢?胡总督已经降服了汪直和徐海,倭乱已经就要平定了啊。”源胜卿反驳父亲。
然而事实是汪直后来被王本固杀死,事态一时间无法预料。源胜卿不禁对父亲的预言感到震惊。他忽然记起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说过夏言要死,严嵩将要掌控朝政的话,当时母亲和邻居都不相信,结果后来却真的应验了。自那以后,父亲每次谈论时事发表意见,自己只要反驳,最后错的总是自己。而且父亲常常会教他一些奇怪的技巧,他不禁怀疑父亲懂得奇门遁甲,会称骨算命。
直到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病入膏肓的父亲才告诉了他真相。
源胜卿还记得那一夜,父亲把他叫到床边,让他拿出一个铁匣子。铁匣子打开的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铁匣子里放着好几本书,书的封面花花绿绿,图案和书摊上的书都不一样,翻开了里面图文并茂,纸张材质也是平常书所不能及的。
“这是我双十一的时候从淘宝上买的《明史》、《纪效新书》,还有《日本战国史》。”父亲对源胜卿说道。
源胜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本朝的历史居然就在这本书里。他想往后翻着,却被父亲一把按住。父亲眼神极其复杂,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要告诉他,然而最终父亲松开了手,说道:“把《明史》烧掉吧。”
“为什么?”
“让你烧你就烧。”父亲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源胜卿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将几本厚厚的明史点着了,扔进了簸箕里。
看着《明史》烧毁,父亲的情绪微微稳定了下来。虽然有些事不能改变,但是还有的事情或许能搏一搏。
他严肃地对儿子叮嘱道:“胜卿,这几本《纪效新书》和《日本战国史》你一定要收好,最好能烂熟于心。切记,如果万一不能保管好,宁可烧掉也不能让倭人得到!”
源胜卿点点头道:“儿子记住了。不过,父亲,这书……”
他父亲感觉时间不多了,竭力告诉自己的儿子道:“这本《纪效新书》,乃是戚继光于嘉靖三十九年写成——”
“什么?可现在是嘉靖三十八年啊?”源胜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吼道:“你听我说!这书记录了倭人的武器、装备、战法,以及对付他们的办法,你一定要仔细研读,将来会有大用。”
“儿子记住了。”源胜卿只好点点头。
这时父亲指指《日本战国史》,说道:“这本书记载了倭国从应仁之乱开始,一直到德川幕府建立为止的所有重要事件,你要认真翻看,切记不可落入倭人手中!”
“是!”源胜卿不停地点头,但仍旧对父亲的意思不甚了解,他也不知道什么德川和幕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父亲继续说道:“你听好了,你要东渡倭国,好好利用这几本书,想办法发家致富,成为倭国首富。然后再把倭国的树木砍光、金银铜铁矿藏全部挖空,带回大明,呵呵,让他们回到石器时代。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什么叫石器时代?源胜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源胜卿有些犹豫:“父亲,你让我东渡扶桑,还要一个人把他们的金银挖空、树木砍光,这……这我得挖到什么时候?”
父亲叱骂道:“谁特么叫你一个人干的,你不会雇些当地人吗?不过我也知道此事万难,但是凡事事在人为。另外,匣子里还有样东西能帮到你。”
源胜卿从匣子底部找到一只皮夹,皮夹里装着一样不大的东西,模样十分奇怪,好似一个“拐”,拐的夹角有个可以扣动的小短金属条,拐的中间还很大,像一个粗铁管。源胜卿想盯着粗铁管中间伸出来的一根细铁管看,被父亲连忙止住。
“这是双动击发左轮手枪,最多一共有六颗枪弹,是三眼神铳的两倍,而且不用点火,还可以连续发射,二十丈之内中弹者非死即伤。”父亲给儿子细细讲解这样东西以及它的用法,听得源胜卿直打愣。
最后父亲还让儿子拿出压底的一堆子弹,说道:“连枪里的一共只有四十二颗子弹,一定要慎用。”
“那用完了能换铅弹吗?”源胜卿问道。
“不能,这里人造不出这种子弹。”
源胜卿看了这一堆跨越时代的东西,终于悟出了些什么,问道:“父亲,您究竟是哪里人?”
他的父亲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而是看着儿子的眼神,满意地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讲到这儿,源胜卿向在座位间流窜的小贩要了些糕点饮品,悠然品尝起来。
季桓之听得是津津有味,问:“后来呢?”
“后来啊,”源胜卿咬了口类似于糍粑的食物,说:“我就像你当时遇到我一样,遇到了我的师傅——因八咫镜刹那间度过八百年的唐人于天舜,我们两人歪打正着,投在了织田家,就像当年被称作猴子的太阁丰臣秀吉一样,干着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倭人极度排外,即便是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天,也要分出两个不同的派别来,更不用说我们了——”
说到这儿,源胜卿忽然冲舞台上招了招手。台上一名歌舞伎看见,愣了下神,忘记了唱词,一时相当尴尬。不过专业演员即便掉链子也想办法救回来,那歌舞伎立刻用纯熟的表演将这一段掩饰过去,继续表演了。
季桓之看得真切,问源胜卿:“师父,那女子是什么人?”
源胜卿却摆出一副茫然的姿态反问:“什么,哪个女子?”
“那女子——”季桓之再看台上时,已经一幕演完,换下一幕的场景,方才因师父而发愣的女子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