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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季桓之再拜源胜卿为师,向其学习刀法。
而刀法的动作不外乎是刺击、斩击和格挡。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到了万历年间,刀法的流派越来越多,基本招数也不外乎这三种。但是对使用者速度和力量的要求越来越高,想成为高手也越来越难。
“你反应够快吗?”
话音未落,源胜卿的佩刀天神斩的刀锋已经掠过了季桓之的颈前。
“你已经死了。”源胜卿已经收到入鞘。“有些慢啊,先别练刀了,先练练反应吧。”
季桓之心说自己的出手就已经算是一绝了,没想到速度依然差着这老武士一大截,当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还没练刀法,先被逼着对着墙戳木板。
这块木板上用线条分成了十六块,每一块都涂了红、黄、黑、绿不同颜色,源胜卿随便说一种颜色,季桓之就要立即用手指戳那些对应的色块,一旦错误或是反应慢了,就要被木棍抽下后背。
经过几天的训练,后背青一块紫一块的季桓之终于能每次都能准确戳到指定方块了。他觉得现在能练刀法了吧?可源胜卿却给他拿出了一面围棋棋盘,上面标注了经纬线:“进步很快啊,现在可以玩玩这个了。”
季桓之顿时有些崩溃。
源胜卿道:“围棋棋盘上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点位,如果你能每次都准确无误地点中的话——”
季桓之问:“就能开始练刀法了?”
源胜卿说:“就可以挡住上面标注的字继续点了。”
季桓之愕然:“啊!那再然后呢?”
源胜卿淡淡地说:“蒙住眼睛点。”
季桓之几乎吐血。
幸亏有一点底子,经过接近半个月的训练,季桓之终于有机会开始练刀了。
源胜卿丢给他一把木刀,轻描淡写地说道:“用真刀我怕杀意一起来会把你给宰了,先用这个练。”然后他又说:“其实天下不管哪个流派的刀法,无非就是刺和斩,佐以步法和一些实用的技巧。小野忠明!”
随着一声吆喝,一个小个子青年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杆长枪。季桓之隐隐觉得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刚猛之气。此人正是源胜卿的好友、那日鄙视季桓之的老武士伊藤一刀斋的弟子小野忠明。
“战场上最常见的武器就是枪,你看好了,忠明你来刺我。”
源胜卿一下令,小野忠明手中的竹枪倏忽刺向他的喉咙,源胜卿侧身用刀背将枪杆挡开,顺势一划,直切小野忠明握枪的手。小野忠明收起枪,鞠了一躬。
“学会了吗?”
季桓之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源胜卿就说:“好,那就继续下一招。”
季桓之觉得源胜卿教得也太不认真了,不过后来他就放心了,因为每天师傅都要把各种技法演示一遍让他照做。
连续一个月,季桓之每天都要从早练到晚上,一开始经常头晕目眩、体力不支,但随着日复一日地练习,他渐渐感觉不再头疼了,体质也比以前更好了。看来当年在秦世濂手下,他的训练量是根本就不合格的,所以才总会输给这样那样的对手。
“差不多了。”这一日,源胜卿看着季桓之的步伐和姿势,点点头说道。
“差不多什么?”
“差不多行了呗。”
“什么?这就行了?”季桓之一脸吃惊。
“战场上保命足矣,那你觉得什么叫行了?”源胜卿显得比他还吃惊。
季桓之有些不甘心于仅仅是战场保命,追问道:“那我怎么样才能像你这么厉害呢?”
“像我?”源胜卿发出一声冷笑:“杀的人多就厉害了。”
季桓之顿时语噎。
“怎么,没杀过人?”
季桓之如实说道:“没用刀杀过人。”对,但用火器可没少杀过。
“那就去试试。”源胜卿平静地说,就好像杀人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接着他笑了笑,仿佛之前的都是玩笑话。他拄着刀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教你刀法。”
季桓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我学的不是刀法吗?
源胜卿呵呵一笑:“那些不过是战阵中保命的技巧罢了,真正的刀法是电光石火、追风逐日。看——”
话音刚落,季桓之直觉眼前银光刺眼,刀锋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其实我拔刀的时候力量将泄未泄,正是最弱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这时候出手。当然,只要你够快。”
季桓之觉得额头上冒出了一股冷汗。小野忠明侍立一旁,虽然听不懂他俩在说些什么,但当天神斩出刀的时候,也看得无比惊诧。
源胜卿收起刀继续说道:“我要教你的的刀法,叫‘疾光’,师承我自己的师父横刀门源胜卿,这种刀法原是横刀刀法,得名于我师公的佩刀‘疾光切’。后来我师公一门众凭借着这种刀法横行中原武林,一时无二。”
“这么厉害!”季桓之感叹。
“不过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会了。”源胜卿叹口气道。
“几十年过去了,恐怕是失传了吧?但也说不准啊,中原估计还是有人会的。”季桓之天真地以为自己的话能起到安慰源胜卿的作用,可没想到源胜卿立即反驳了他。
“不,是一定失传了。”
季桓之不懂了:“为什么一定失传了?”
源胜卿眼睛里掠过一丝杀意:“会这种刀法的人,在我学会之前,都被我师父杀光了。”
转眼过了近两个月,季桓之的疾光刀法已经小有所成,而他也总算记起来身上还有朝廷交代的任务需要去办。好在大阪伏见相距不远,纯靠两只脚也不过是饭后散步的水平,说去就能去。但眼下的问题是,一同出海的那帮同僚都不知是死是活,他虽说懂得日语,但光靠自己一个人,去了也没用,即便能探听到一些消息,也无法传达给身在朝鲜的大明官兵。
源胜卿对季桓之的焦虑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态,而是仍旧让他每天去海滩捡贝壳逮螃蟹回来做饭——拜师也不是无条件的,季桓之在海上漂了那么久,到岸上时身上已经没什么值钱东西了,交不起学费,只能靠杂役抵费用了。
而这一日季桓之拎着一篓海鲜刚踏入屋内,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息,咄咄逼人,但杀气背后却又暗藏着一丝柔和的意蕴。他定睛一瞧,竟是一个闭目养神、神态安详的老人。老人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
“老夫乃是柳生石舟斋宗严,幸会。”
柳生宗严?季桓之听源胜卿谈论过刀法,他还经常提到一个人名,这个名字便是“柳生宗严”。
要说这武士刀法流派甚多,古流号称有两百至三百余派,比较知名的就有柳生新阴流剑术、香取神道流剑术、柏木流甲胄太刀打、宝山流太刀术、天流兵法剑术、当流剑术、示现流剑术、心形刀流剑术、柳刚流剑术、小野一刀流剑术、北辰一刀流剑术(某抗战电视剧出现过)、玄流大太刀术、神道无念流剑术、关流小太刀术、马庭念流剑术、鹿岛新当 流剑术、东军流剑术、真影流剑术、铁人实手流剑术、中条流 平法、直心影流剑术、神道流剑术、澄心流小太刀术、菅原本流小太刀、神传流击剑等。
这其中在当下最为知名的便是新阴流,当年足利义辉以一当百,用的就是这种刀法。而剑豪上泉信纲便是新阴流剑术的创始人。至于后来又叫柳生新阴流,是得名于他的高徒柳生宗严——也就是眼前这个老头。
三人坐定,喝了口茶,寒暄之后聊了一会儿。
“这么说您是来大阪短暂游历一段时间咯?”
“正是。”
柳生宗严点点头,说:“家康大人邀请老夫出仕,指导兵法。”在日本战国,剑法被叫做兵法,而兵法则被叫做军法。
“石舟斋来得正好,我新收了一名徒弟,想向您领教一下。”
“啊?”季桓之再蠢也知道什么意思,这是要让自己去和传说中的剑圣拼刀子。
“也好,不过刀剑无眼,老夫准备了两把竹剑,就以此为器械吧。”柳生宗严叫了下门外的随从,让他去在这里借宿的屋子拿来两把翠绿的竹剑来。
看到这个玩意,季桓之心里松了一口气。
季桓之接过竹剑拍了拍,感觉里面应该填充了棉花一类的东西,打到人身上不会很疼,就站起来到了院子里准备和柳生宗严比试了。反正对方是剑圣,输了也不算丢人。
柳生宗严取下打刀和肋差让随从拿好,也拿着竹剑走到外面空地上,而源胜卿就坐在廊檐下等着看戏。
柳生宗严握好竹剑,问道:“既然是比试,就应该先按照礼节自报家门,老夫柳生宗严,用的是新阴流,不知足下是什么流派?”
季桓之也学着样子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季桓之,刀法疾光。”
“好,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说罢,柳生宗严双手握刀放在身体右侧,两腿扎马而立,眼睛流露着杀气直视季桓之。季桓之虽然比柳生宗严高一个头,但是刚接触到他的目光,就感觉气泄了一半,除了知道怎么拿刀剩下的全都不记得了。
柳生宗严看穿季桓之气势被压制,立马暴喝一声,小跑着冲过去,一刀斜斩过去。季桓之被他这么一叫唤,已经慌了,但不知道为何手臂立即做出动作,用刀脊挡了一下。虽然竹刀柔软,但是那股强劲的力道已然穿入了手腕,让季桓之小臂一阵发麻。
柳生宗严第一刀未得手,立即换到另一侧斜斩。
季桓之的思维正忙乱间,又感觉手臂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做出动作挡了一刀。
柳生宗严觉得正面不容易得手,滑步到季桓之右侧向他肋部刺去。季桓之又觉得腿不受控制一样半转了个身子,甩手挡下了第三刀。
柳生宗严忽然收了刀,鞠了一躬:“老夫输了。”
本来为了等着第四刀已是满头冷汗的季桓之顿时松了一口气,用竹刀拄着地防止自己晕倒。
“石舟斋老先生果然技艺高超啊。”源胜卿鼓着掌称赞道。
柳生宗严却低着头说:“实在惭愧,老夫无颜在大阪传播剑术了。”
“不然,不然,”源胜卿劝道:“老先生没有赢,却也没有输啊。”
柳生宗严奇怪了,抬头询问缘由。
源胜卿解释道:“虽然老先生三招都未得手,但是我这徒弟一直处于守势,即便是你没有伤到他,他也未曾伤到你啊。”
柳生宗严听了这话,失神地喃喃道:“难道这就是许多剑豪们追求的活人剑?”
源胜卿未免觉得柳生宗严过于抬举他了,连忙说道:“活人剑?不不,我教他的都是杀人剑。”
三人继续坐好,回味着刚才的比试。
柳生宗严连连称赞季桓之:“我本以为他已经自乱阵脚,没想到慌乱之间还能防下三剑,老夫实在敬佩。”
“哪里哪里。”季桓之其实明白为什么源胜卿要他苦练反应,为的就是让精准的动作变成一种本能,这样即便是在险境之中也能保全自己。这一点在秦世濂座下也学过,但没有下足够的功夫,反倒是在异国被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乡训练出来了。
柳生宗严感慨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术,即便是师父上泉信纲也达不到此等速度,实在不负“疾光”之名。而同时宗严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便是源胜卿在日本兵法界有一定的名声,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有现在的境界的,今日又从起弟子处体会到了绝技的厉害,他忍不住再一次问道:“胜卿大人究竟师从何人?可否告知?”
源胜卿心里暗笑:告诉你你也不认识。不过对方既然是剑豪,多少会知道点行内的传说,那就给他一点点拨吧。于是他取下腰间的佩刀,递给柳生宗严:“请看。”
柳生宗严擦了擦手,接过刀先看了一遍刀鞘和柄卷,接着缓缓拔出刀身,他发现没有这把刀没有黄铜笄,而是暗扣结构,已经有些奇怪。再等看清刀身上的铭文,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看刀、又看看源胜卿,蹦出一句令旁边的季桓之极为震悚的话来:
“尊师竟是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