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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刺客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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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找到了!”

    季桓之和汤云逸在走廊下交谈的时候,屋里有校尉如是叫着。

    几人忙进书房,以为他们有什么重大发现。

    哪知一名校尉举着一方带血迹的玉带石砚台说:“凶器找到了。”

    季桓之顿感失望: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发现呢,原来找到的就是这玩意。

    不过这对于汤云逸来说的确是重大发现:“这东西是物证,一定要收好。”当然,除了作为物证的价值外,这方打磨精致、用料上乘的砚台,呈雪青紫色、中有白玉纹理,手感细腻柔润,色泽自然,质地致密,温润如玉,其收藏价值也被汤云逸看在眼中。紫色代表吉祥,白玉代表如意,故紫袍玉带石也称吉祥如意石,所谓紫气东来祥瑞之兆。玉带石正有“紫气东来,升官进爵,玉带横腰,如意吉祥”的喻意,因此这方砚台被汤云逸一眼相中。

    其实不光是锦衣卫,包括六扇门的人每每查案,也都会借着各种由头给自己增加一些额外收入,像过去案件的“物证”,待了结之后,还能去了哪儿?当然多是落进了办案人员的口袋里。即便朱后山同是锦衣卫又怎么样,难道南镇抚司的人还吃不起北镇抚司的吗?

    接着汤云逸又问:“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还有。”校尉递给他一张纸,纸上只有四个字“双鱼在侧”。校尉道:“属下看过书房里的一些朱千户的手写文书,就发现这张纸上的四个字与朱千户的笔迹不符,所以起疑,才将其拣出。”

    搜查这项能力,季桓之和庞明星一个不擅长、一个早就生疏,果然还是没有普通的校尉眼睛毒。

    “‘双鱼在侧’,什么意思?”汤云逸搞不懂,拿着纸问朱后山:“朱千户,这会不会是李总旗夜里在你家里写的?”

    朱后山瞥了眼摇摇头,紧接着倍感疑惑道:“也不是三弟的笔迹,这张纸上的四个字究竟是怎么来的?”

    “会不会是刺客留下的?”旁边庞明星提出了大胆的假设。

    “刺客留下的?刺客留下这四个字作甚?”

    “不然没法解释啊。”

    王德光猜测道:“兴许是想干扰我们的视线,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季桓之经过沉思,说道:“不,这四个字,一定意有所指。”

    王德光呵呵一笑道:“那还请季千户给我们讲讲,这‘双鱼在侧’里的双鱼是什么鱼,又为什么在侧?”

    “这需要慢慢分析研究。”

    “慢慢分析研究?我还当聪明绝顶的季千户已经明白,看来是下官想多了。”

    王德光明显是故意呛声了。这惹得季桓之愈发厌恶起这个把曾帮他谋差事的事情当做莫大恩情、一直以此居功自傲、好像要让他没齿难忘才勉强能善罢甘休的老乡来。

    “总之这也是重要的物证,务必收好。”由于只是一张不值钱的纸,汤云逸这回说这样的话时,目光明显黯淡了许多。

    而除了砚台和写有四个字的纸张外,校尉们就没有其他发现了。

    汤云逸两手叉腰道:“那就先这么着,我带着这两样物证回去,再翻翻过去的卷宗,看看这回袭击山爷兄弟二人的凶手是不是就是过去的那个无名刺客。要是想到了什么或是有需要问山爷的,还希望您能随叫随到。”

    朱后山自然表示当然没问题。

    其他也没别的事情可办,汤云逸便带着手下及仅有的两件物证离开。

    待南镇抚司的人走后,那位替李密疗伤的大夫及几名学徒才终于带着一头淋漓的大汗出了卧室。

    “怎么样了?”季桓之上前问道。

    大夫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说:“那把刀虽然没有刺中她的心脏,但毕竟伤口极深,处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化脓——”

    内脏化脓,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听大夫这么说,季桓之只觉心情无比沉重。尽管他自己曾被元海灵用洋枪崩了两枪都没死,但那两发弹丸都是不偏不倚擦着脏腑的间隔过去的,和李密这一次所受的伤没有可比性,李密是被利刃从后面插进了肺里,若不是插得严实伤口封得死,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不管怎么说,大夫已经尽其所能,剩下的真的只能看造化。季桓之唯有付了诊金,送大夫一行离开,送大夫等人离开之际,他自然还少不了再次叮嘱一番,让这些人管好自己的嘴巴。

    等这一切都忙完,也差不多快到了午时。季桓之本想进屋看看李密的情况,无奈却被朱后山说了句:“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照看着。”

    毕竟这里是别人家,宅子主人发话,季桓之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带着庞明星先行离开,打算顺路再找家小饭馆把中午这顿解决了。

    支走了季桓之二人,朱后山闩上院门,回头轻轻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看着伏在榻上,处于昏迷状态的“三弟”,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

    朱后山双臂交叉在胸前,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跨过地上一堆被血染红的布条,走到床边,掀起了被子一角,看见李密身上紧裹纱布,包扎得很结实,就知大夫手法不差,方才放心地放下被角。而后,他兀自到院里拿起扫帚簸箕打扫寝室,将地面清理干净,又把李密的衣服洗干净晾起来。整个过程中,他极端沉默,甚至连一句自言自语的话都没有。恐怕对他而言,仅仅那一句“所有人都在骗我”都算是失言。

    直到明显感到饿了,朱后山自己下了碗素面,坐在走廊台阶上,喝了口面汤润润喉舌,他方才寻思着说:“去年六月?”

    季桓之说,他是去年六月直到李密身上的秘密的。去年六月,他们几人都作为议和使团的护卫逗留日本,那时节严格说来还真是他们几个都相对轻松自在的时光。他是那时知道的?

    朱后山吃着面,渊思寂虑。虽说他临机的反应力不及年轻的季桓之,但到底也是被孔雀大明王“调教”过的人,事后的分析能力并不比别人差在哪儿。

    他回味着“去年六月”这四个字,思绪已经愈发飘远,联想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最终,他冷冷笑道:“都是反贼,竟然还要争个高下?”接着他又用轻蔑的语气说:“这群帮会,五百年也成不了事!”

    此时的朱后山尚未意识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五百多年后,他蔑视的“这群帮会”中的一个,才终于掀起了真正意义滔天巨浪。当然,那都是后来的事情,对他并没有半文钱的影响。

    话分两头,季桓之和庞明星简单吃了一顿午饭,就回了镇抚司衙门。

    进了衙门里头,季桓之就看见熊广泰仍惬意地坐在堂内翻来覆去地看邸报,不过姿势端正了一些,而桌上一方空提匣解释了他为什么坐姿端正了许多——因为刚吃过饭庄外送,立即躺下对肠胃不好。

    “回家拿趟东西拿这么久?”熊广泰见季桓之进来,随口问了句。

    季桓之敷衍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提匣上写着“柳泉居”三个字。

    柳泉居饭庄可是京师西城最有名的饭庄之一,早年并无店名。嘉靖年间,世宗皇帝宠信奸臣严嵩,曾说过:“世上没有杀他的刀、斩他的剑。”到穆宗继位后,决心要除掉这个奸臣。但因先皇有言在先,无法取其性命,只好罢免了严嵩的官职,抄没了他的家产,只给严嵩留下了一只银碗,让他以乞讨为生。北京的老百姓都恨严嵩,根本无人肯接济他。一天,饥渴交加的严嵩来到这家小酒馆门前,闻到那浓郁的酒香,严嵩就再也走不动了,便央求店主人给他酒喝。掌柜的一看这银饭碗,便知道他是严嵩,早就听说严嵩写得一手好字,便取来笔墨纸砚说道:“给你酒喝可以,你得给我这小店题几个字。”严嵩稍加思索,题写了‘柳泉居’三个字。时隔不久,严嵩便饿死在街头,“柳泉居”竟成了绝笔,小店也因此在京城声名远播。

    有诗为证:

    刘伶不比渴相如,豪饮惟求酒满壶。

    去去且寻谋一醉,城西道有柳泉居。

    而这么有名的饭庄,酒菜价钱自然不会低。熊广泰突然出手阔绰起来,那自不用说,他一定是又从解小月那里得了钱财,拿出来浮华享受了。大部分人跟漂亮女人交往,花了不少钱都不一定能睡一回。可这货不但能睡到,还他妈倒拿钱,上哪儿说理去?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季桓之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跟熊广泰是比不了,于是干脆不去想,而是好好研究研究刺客留下的四个字的含义。

    双鱼在侧。

    什么是双鱼在侧?又为什么是双鱼在侧,而不是双虾、双蟹?又为什么在侧,不是在前、在后?

    难不成真的跟王德光所说的一样,刺客留下这四个字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

    没有必要啊。他都已经夺走了画像,完成了任务。暴雪坊不一向是行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吗?他写下四个字不是画蛇添足?

    又或者说,刺客是提前写好这四个字,特地带到现场去的?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什么都不留岂不是更能给办案人员增加推理难度?

    季桓之冥思苦想,还是琢磨不透,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辰。

    他将这个问题装在脑中,回了家还在出神地研究,蒋潇潇和他讲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我说明天我要出门,去姐姐那里,你听没听见啊?”

    当蒋潇潇声音提高了五度时,季桓之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是第三遍说这句话了。

    “去找王嫽啊?那你去呗,也没人拦着你。”

    “你就这么回我?”蒋潇潇阴沉着脸,又开始生闷气。

    要知道两个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人在一块儿相处有多累。好在季桓之能够充分地吸取教训,他见蒋潇潇怏怏不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明天我送你去,然后再接你回来?”

    蒋潇潇只甩给他一句:“不劳烦官人了。”就进了里屋,再不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