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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千户,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吗?”
“什么?”
朱后山走出临时诊室,坐在走廊边缘的木头台阶上,一手轻轻按着头部被纱布包扎好的伤处,紧锁眉头,闭目回神。季桓之心中忐忑,才与他有了上面这番对话。
“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季桓之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朱后山估计脑仁还在隐隐作痛,被问得烦了,叱问:“你觉得我看见的什么究竟是什么?你觉得三弟命悬一线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你以为我看见的东西吗?”
季桓之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看见了。”
怎料一同咆哮后的朱后山最后轻声说了这四个字,旋即继续闭上眼睛,捂着头上的伤,不再多说一句了。
女人的身体与男人是有明显差别的,即便只是看见一片后背,从形状和皮肤也一样能瞧出端倪。没有人是傻子。
季桓之当即了然,并暗暗道:看来往后三弟要变成三妹了。
“南镇抚司的人过会儿会来。”沉默了一阵子后,朱后山一开言就是相当有分量的话。
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朱后山和李密都是锦衣卫中的武官,他们二人遭遇了袭击,南镇抚司自然有责任来处理。朱后山此前出门,除了找人处理伤口外,还命住所离自己不远的乔虎丁胜二人去了趟南镇抚司。而南镇抚司的人来了,势必要看一看李密的伤情。前面刚说了,即便只是一片后背,从形状和皮肤也能轻易区分出男女来。
“这下可怎么办呐?”季桓之仰头望天,一筹莫展。
“不知道。”朱后山依旧在捂着脑袋。即便无名没有下杀手,他抄起砚台的那一下也不会轻,朱后山已经饱受头痛的折磨数个时辰了。又过了会儿,他睁开眼问季桓之:“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季桓之唯有点了下头。
“呵——”朱后山面露复杂的笑容,其中包含着无奈、酸楚等等种种情愫,就如他长期封闭的内心一样,五味杂陈。
“什么时候知道的?”朱后山又问。
“去年六月。”
朱后山笑了两声,将原先捂着伤口的手移到脸上,完全遮住了眼睛、鼻子和半张嘴巴。
“都在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他微微摇头,声音已经有些异样。
季桓之一时还不明白朱后山所感叹的言语中的含义。
而庞明星早就耐不住性子了,问:“季千户、朱千户,你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为此,季桓之只有训斥道:“你忘了当初怎么遭受了二十多年牢狱之灾的吗?少说话多做事,明白了没有?”遭到上级的呵斥,庞明星只好将一颗好奇心埋藏,老老实实闭嘴。
眼看着南镇抚司的人随时可能会来现场查验取证,总不能任凭李密自生自灭,何况她还既是自己的同僚又是自己的同门,还曾数次救过自己,甚至可以说,没有她的话,自己早在两年前就成为一件牺牲品替罪羊、身首异处了。季桓之认为不能丢着她不管,于是他想问一问朱后山的想法:“朱千户,你觉得应当如何是好?”
“别问我,我现在乱得很。”
目前困扰着朱后山的除了头疼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是昔日沈阳侯的事情,是否已经被更多人知晓了?自数年前蒙古人攻掠沈阳后,他改名换姓,辗转进入镇抚司,一直以来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除了辽东李家、司礼监的陈矩和个别有过来往的王公贵族外,就只有那个现在化名为边鸿影的女人了。可去年他去季桓之的住所取画时,天极教的护法九弦一开口就说出了他的姓氏。不过这也不奇怪,九弦身为边鸿影的贴身护法,不论是从描述还是某几张可能掌握在边氏手中的肖像,九弦都有可能认出他。而现在,天极教已经直接冲着他来了,那么最值得怀疑的人是——
朱后山豁然开朗:知道边鸿影画像掌握在他手里的,只有那个都察院的青衣女巡检了。
好啊,你们的手都已经伸到都察院里来了!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在心中如是感叹。
正在这时,院门响了两声,几名锦衣卫敲两下门意思一下,随即推门进来。为首的一个高高瘦瘦,留着浓密的一字胡,皮肤微微有些发黄。此人名叫汤云逸,乃是南镇抚司的千户,他见到台阶上坐着的朱后山,先拱手行礼,称一声“山爷”,而后才问起今日凌晨在此间发生的案子。
“山爷可曾看清刺客容貌,身高几许,模样如何?”
朱后山摇摇头:“太快了,加上凌晨,屋内只有一盏烛灯,十分昏暗,除了知道他个头一般外,根本什么都没看清楚。”
“那就有点棘手了——诶,对了,山爷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被砚台砸的。”
“砚台?”
“对,”朱后山冲事发的屋子努努嘴道:“当时我和三弟在书房忙公务,刺客进来用桌上的一方玉带石砚台将我砸伤的。”
“喔。”汤云逸思量一会儿,又问:“你说和三弟在书房忙公务时遭到袭击的,忙的是什么公务?”
朱后山答道:“还不是关于天极教的。上面压得紧,我们只有通宵达旦了。”
汤云逸对此是有数的,他揣摩了一番,问道:“那山爷的三弟李总旗何在?”
这是季桓之抢过话头答道:“李总旗身受重伤,目前正由附近医馆的大夫疗伤,处在关键时候,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会儿了。”季桓之觉得话这么讲,别人就不方便说要去看一看受害者了。
而汤云逸果然暂时没有提要慰问一下李密的事,他见有人插话,便看向季桓之,见他一身千户冠服,免不了要问:“这位是?”
“在下千户季桓之,和朱千户是同一个衙门的。”
汤云逸一听到他的名字,两眼突突放光,脸上露出了不一样的神采:“你竟然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北镇抚司季桓之季千户?”
季桓之自谦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原本气氛融洽,但汤云逸带来的人中有一个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说了句不和谐的话:“什么季千户,如果没有人提携着,恐怕现在还在老家务农呢!”
听到这种话,季桓之颇有些不快,但当看清说话的人事,他却忍住了。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自己的老乡、和父亲有些交情的、同时还曾经是自己上司的总旗王德光。
原本是下属,机缘巧合、因祸得福,竟然平步青云、比自己混的还好了,换谁心里都多少有些不平衡。不论这位季千户的事迹在厂卫中如何流传,在王德光看来,他依然是个得靠别人才能在京师混下去的黄口小儿,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子,纯粹是运气使然,和本身的能力并无半文钱关系。加上王德光是南镇抚司的人,南镇抚司在锦衣卫内部地位最高、权力最大,所以他才敢当着面流露出忿忿不平的情绪。
不过王德光的这种行为不大得体,汤云逸自然要说他两句。
然而王德光反倒愈发起劲,说什么“一个靠运气的人也值得称道”、“当年他老子还特地写信求我提携着”之类的话,显然对昔日下属身居高位——反正比自己高——是相当不服气。
这回季桓之可就忍不了了: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我没介意,是看在你的确曾经帮我谋差事的份上;可当着三个千户、数名锦衣卫的面你还要说第二遍,就是不把我当回事了。
“哼——”季桓之冷笑道:“我的确是靠运气,不然当初在会同馆值夜的怎么是我而不是别人?王总旗你的确提携过我,我谢谢您了,尤其要谢谢您在我被东厂抓去后不发一言,顺其自然,我才能有后来的发迹。”
这一番话,尤其是后半段,将王德光说得满脸无光,挣得青一阵黑一阵,再无言语可以应对了。
“行了行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汤云逸出来和稀泥,并表示还是案子要紧,命王德光等人去袭击发生的书房内搜集证据。只不过他们尚不知道自己查验的是已经被人检查过的现场。
在其他人忙碌的时候,季桓之探了探汤云逸的口风:“汤千户,南镇抚司以前有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案件?”
“类似的案件?你是指锦衣卫遭人袭击的案子?”汤云逸反问。
“正是。”
汤云逸道:“这样的案子隔几年就会有几件,南镇抚司也不是第一次处理了。怎么,季千户有问题?”
“我是想问,”季桓之道,“汤千户知不知道曾有件相似的案子里,一名锦衣卫百户是死于一支毛笔之下?”
汤云逸不过三十五六年纪,庞明星说的事情,至少是在二十八年前,他怎么可能清楚。因此面对季桓之的问题,他也只能摇头。
“不过——”汤云逸话锋一转,道:“我刚入职的时候,当初带着我的师傅和我讲过一件事。”
“什么事?”
“差不多嘉靖四十五年的时候,世宗皇帝刚刚驾崩,先皇继位,就立刻命当时的厂公陈洪调度各档头、番役及锦衣卫各所,封锁京师九门,严查——严查——”汤云逸说着说着卡壳了。
“暴雪坊?”季桓之补了一句。
“对,暴雪坊!”汤云逸接着道:“当时有两名东厂的档头和一名锦衣卫百户声称接触过暴雪坊,对抓捕他们胸有成竹,然后他们就在商讨计划的一天夜里被杀死了。据说当时搜遍现场,未发现一丁点的证据,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三人死在同一支毛笔下。真是难以想象。”
季桓之点点头,而后告诉他:“这一次的凶手,很可能就是嘉靖四十五年作案的那个人。”
汤云逸闻听此言,几乎惊掉了下巴,眼睛睁了半晌,直到发干才眨了一下。
恰在此时,屋里有校尉叫着:“找到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