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中文网 www.19zw.com,最快更新明朝锦衣卫 !
差不多刚到辰时的时候,一名个头不高、其貌不扬、须发花白,约有五十岁的男子手里握着一轴画卷,走进了京师内城位于澄清坊的一条小巷。他走到巷子里头一户的门前,按照某种节奏敲了敲门,院门打开放他入内。
老人穿过院子进入里屋,将画轴随手放在右手边的一方茶几上,冲里面坐着的人说:“东西带给你了,快把我女儿放了。”
里面坐着的是个绝美的女人,她向身边的仆从道:“拿过来我看看。”
仆人将画拿起,双手呈给女人。女人打开画轴扫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过装裱的纸张多了一个豁口,令她怜惜不已。
“东西是真的吗?”老人问。
“是真的,真要谢谢前辈了。不过奴家想知道,前辈取画的时候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女人问道。
“我取画的时候,有两人正准备临摹,不过只画了几笔,都看不出是什么。”
女人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里有个大石头落下了。如今临摹本、临摹本的临摹本、以及原画,终于陆续地完全到了自己手里,这下就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朝廷发海捕文书了。
“真不明白,”老人问道,“既然这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十分危险,你干嘛不直接将此画销毁算了?”
“哎呀,毁掉多可惜啊。”女人用右手的几个指节轻轻滑过自己吹弹可破的雪白脸蛋,顾影自怜地说:“人总有老的一天,如果没有这幅画绘下我的美貌,那么未来谁会相信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婆,曾经是个迷倒无数王侯将相的绝世美人呢?”
老人冷笑道:“换做是老夫,宁愿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谁。”
话说边鸿影去年在旗手卫的掩护下逃离了京师,本来打算在南方躲避,同时好好筹划下一步行动,然而由沈阳侯在滚马岭时绘下的那副画像,犹如中天悬剑一般令她夜不能寐。所以在从潜伏在朝廷机构里的教徒处得知并未有关于自己的海捕文书发出,她立刻赶回了京师,让无名帮她取回了画像。现在,只有少数的那么两三个人知道自己的样貌,那么她在京师逗留,其实并不危险。
估计沈阳侯和那个傻小子,做梦都想不到我又回来了吧?边鸿影嘴角微微扬起,她自恋般地佩服起自己的胆略来。
而对于无名适才所说的话,边鸿影发出啧啧的声音并伴以摇头,说:“我和你不一样——喔,对了,前辈有没有顺手除掉你取画时见到的那两个人?”在她的猜测中,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到处寻找自己的沈阳侯。
无名摇了摇头:“只有一个,是被他自己的武器杀死的,我两手干净。”
边鸿影搔搔左太阳穴,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
“我说过,”无名道,“我不会再滥杀人了,除非威胁到老夫和老夫的女儿。”
边鸿影仍很执着地问:“那运河上的暴雪坊刺客怎么说?”
当初在船上,那个被无名杀死的刺客目标其实是商蓉,并未直接威胁到无名及其女儿。
怎料无名却道:“暴雪坊的人,都不能算作是人了。”
换做其他人,说起自己时,都先是一个人,而后才是其他;然而暴雪坊的人,先是暴雪坊的工具,然后或许才能是个人。
对此,边鸿影也只能报以僵硬的干笑声。
“好了,废话少说,快将我女儿放了。”无名不想再和眼前的这个妖冶女子纠缠下去了。
“前辈您着什么急呀?你女儿多喜欢和我在一起?”边鸿影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无名当即紧咬牙关,强迫自己压住怒火,别一时控制不住杀了眼前的女人,使得自己再也见不到女儿。
无名的女儿九慧是在父亲退隐江湖后出生的,起初根本不知道父亲的过往,加上年纪又小、涉世不深,很轻易地就被边鸿影控在手心,还把她当成好心的女菩萨,一口一个“鲛珠姐姐”地叫着。加上无名包括杀死楚州恶霸一家的几次出手,就算没有边鸿影有意地对无名进行的妖魔化,九慧也对父亲逐渐产生了恐惧心理,愈发疏远了,甚至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而无名也相当后悔,当初在运河躲避官府追捕时,怎么会上了边鸿影的船?可如果上的是别人的船,船上又没有都察院的青衣巡检,未必能提供庇护,说不准他又要杀一帮楚州的捕快,捅出更大的篓子来。总之一切都是命,就当是前半生作恶的报应吧。无名只能作此感想。
“那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将女儿还给我?”无名十分清楚,自己本领高强,边鸿影抓住了自己把柄,一定会让自己尽可能多地替她做事——就像使唤一头卖力的牲口一样。呸!这跟暴雪坊的坊主又有什么区别?
“别急嘛——”边鸿影故意放缓声音说:“其实以前辈的能力,随便在哪个门派,都能占据一席之地,而我天极教正是用人之际,前辈何不——”
无名断然拒绝:“我说过很多次,这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呣——”边鸿影又歪斜着脑袋盯着天花板,习惯性地摆出痴傻呆萌的模样,作深思状,稍后才继续说:“暂时我还想不出什么来,等下次又需要前辈帮忙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想请你做什么吧。”
“你——”无名怒指边鸿影,嘴唇几乎咬破,却又无可奈何。
恰在这是,院门又被有节奏地敲响了。
仆人前去开门,打外面进来一名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教众,似有事情要向教主孔雀大明王通报。
“启禀教主,我们在朝廷里的线人告诉小人,尽管将近半年一无所获,但皇帝仍在不断施压,趋势厂卫等彻查我教。”
“这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对于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各类道会门组织,朝廷必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的。边鸿影又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还有就是商法王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不过他说应当可以自行解决。”
“商绪做事,一向谨慎、滴水不漏,包括我和前任教主都是放心的——没别的事了吧?”
“还有,”教众补充说:“那个叫季桓之的锦衣卫千户又开始到镇抚司衙门上班了,这小子曾与教主有过较近的接触,恐怕会是个隐患,要不要……”
“那小子?”边鸿影哑然失笑。她知道季桓之是个脑袋瓜子很灵敏的小子,因此更为其曾受自己魅惑、一度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感到可笑。她深知季桓之的弱点,那就是受不了美色的诱惑,尤其是悲悲戚戚、作楚楚可怜状的美色。
季桓之回到京师后,就有专人给他送了一份催吐牛肉汤作为警告,暗示他少出声少做事。现在时效已经过了,难不成再送一份泻药酸辣粉?人家肯定有防备了。
边鸿影思索着:当初以季桓之的名义举报万羽堂,一是为了覆灭北直隶分堂,并获取分堂保管的神异宝珠,二也是想挑拨离间,借万羽堂自己的刀将这位探风门门主除去。但没想到的是,这小子非但没有死,反而有混得越来越好的迹象。现在又该怎么料理他,说他是万羽堂门主,让南镇抚司调查他?不现实,这样岂不是与之前的事情矛盾了?
那该如何是好呢?
好在教众随口说了句:“听说季桓之前一阵子还娶亲了,小媳妇天香国色,倒贴给他的,真不知哪儿来的福分!”教众说着,吸溜了下口水,而后咬牙切齿,似有嫉恨之意。
听得这话,边鸿影竟然不悦了:好小子,这么快就找了新欢了?
明明是自己利用了别人,现在对方看清了自己的面目,正常成家,边鸿影竟然心中大恨,认为季桓之背叛了她。
不过,这也给她提了个醒,令她想出了不能说解决、至少是制约这个隐患的办法。
“前辈,”边鸿影将脸转向无名,道,“劳烦你了。”
无名眉头轻蹙,本能地意识到,对方将交给他一个会令他十分厌恶的任务。
果然,边鸿影轻描淡写地说:
“我也想见见那位季千户的内人,瞧一瞧是怎样个天香国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