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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季桓之感觉自己被丢下来躺好了,而五脏六腑因为姿势的变换,也产生了撕裂般的剧痛,好在只是一瞬间的事。
“陈郎中,还请您救一救他。”
“我瞧瞧。”
在季桓之有限的视野里,有个人正急急忙忙披上外套走过来。此人应当就是李密所说的陈实功【*】陈郎中了。
“能治吗?”李密无不担心地问。
陈实功掰动季桓之的脑袋看了看,见眼珠子尚且有神,不免道:“你要不说,我还真以为你是抬了具死尸进来。他受什么伤才流这么多血的?”
“火铳。有救吗?”
陈实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得开膛,快、将我的药匣子拿来,另外赶紧生炉灶烧一锅开水——你有蒙汗药吗?”
李密被这么一问有点愣神,旋即回答:“有。”
“现在就给他服下。”
显然,陈实功是将李密和季桓之当成了他经常遇见的江湖人士,行走江湖的人,随身带几包蒙汗药也不稀奇吧?好在李密的确有这种用曼陀罗花制成的麻醉剂,否则待会儿开膛,季桓之痛也痛死了。
李密脱下被血浸透的湿黏外套,只穿着中衣就在堂内忙来忙去,总算烧好了开水,替陈郎中烫好了各式刀具。
陈实功接过快刀,微微皱着眉头,看仔细后对着赤裸上身躺在卸下来的门板上的季桓之就是一刀,当然这一刀不是杀人而是救命。
由于门板被取下来当成临时的手术台了,寒风不断地往里灌,好几次险些吹灭了蜡烛。而陈实功正仔细地切割季桓之的皮肉,一步步探到枪伤深处,既要找到枪子、又要尽量减小损伤,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哪怕烛影稍微一闪,都会干扰到他的判断。
李密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灯罩,于是只能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替郎中搪风,不多时就冻得瑟瑟发抖。
好在陈实功医术高超,靠着自己的学识和经验,仅凭几点豆光,就从季桓之的身体内挖出了那两颗圆溜溜的弹丸。
“一颗穿过肋骨打在胃部上方,另一颗擦着肝脏而过,所以他只是失血并未伤及脏器。这小子也真是命大。”陈实功将两颗“战利品”丢在碟子里,接着给季桓之撒上他自己研制的药粉,最后再用蚕丝线缝合伤口。
其实不是季桓之命大,而是元海灵当时是愤而拔枪,并未仔细瞄准,如果元海灵的杀心再重一些,直接打头不就了事了?
“把他抬进里屋,另外将堂内收拾一下吧。”陈郎中大半夜起来给你们治病,还要赶着休息,让你自己善后并不过分吧。
李密应声,打了三个喷嚏,待郎中回房,她盯着昏睡中的季桓之,难免发了点牢骚:“我真是欠你的!”牢骚归牢骚,李密还是得把季桓之扛进屋里,给他盖好被子,而后再回到堂中,洒水拖地,把卸下来的门板一一装回去。
等忙完了这些,李密进屋坐下喘口气,听见季桓之在发着梦呓。虽有点含混不清,但她仍能听清楚三个字:“边夫人。”
见季桓之有惊无险,开膛取弹都活了下来,李密原本是很欣慰的,但梦呓中的这三个字真令她气不打一处来:老娘背着你跑了一路,衣服都弄脏了,还帮你站门口搪风,差点伤寒,你倒好,安心往床上一躺,做起了春梦!要不心疼自己忙前忙后才把你救回来,老娘恨不得一刀杀了你!
然而,李密很快发现,自己生气似乎生得太早了点,因为季桓之的下一句梦话是:
“我没有猜错……”
“没有猜错什么?”李密问他。
可季桓之说完这句,脑袋一歪,就进入了深睡,除了有节奏的鼻息声,再没其他动静发出。
李密一肚子无明业火,这会儿总算忍不住发出来了点,骂道:“说梦话都要卖关子,活该你挨枪子!”李密尽管生气,却又不能放着季桓之不管,她为了以防万一,就坐在屋内的小桌旁守着,不知不觉也渐渐合上了眼皮。
等到次日清晨,李密做了一通冰天雪地里赶路的梦,最终冻醒了,才意识到昨夜趴在桌上过了一晚。她听见外面已经有了动静,知道宅子里的人都起来了,方才随便找条床单披上,出门向宅子主人道谢,并表达深夜叨扰的歉意。
此前说过,陈实功是外来游历,顺便与各地同行交流,增进见识的,而他来长洲县,就暂时到苏州名医冯其盛【**】家中做客,因此李密昨夜叩门叩的是冯宅大门。
李密出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冯家大主人,但却碰上了冯家二郎冯梦龙。她寻思小主人也一样,于是欠身施礼,表达歉意。
冯梦龙虽然刚刚弱冠,但是才学已经在长洲县小有名气,算得上是一名青年才俊。冯梦龙生得俊秀,谈吐也颇为优雅,他拱手还礼道:“家父本就是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本分。大娘子深夜求医,家父未能亲临诊断,倒让客人陈郎中代劳,道歉应当是我们冯家才是。”
“二郎言重了,夤夜登门本就无礼,哪敢麻烦令尊。”其实李密也只是说顺嘴话。冯其盛尽管也精通医学,但毕竟不是外科专精,她只是听闻陈实功在冯宅做客,才特地找来这里的。当然人家没嫌你大半夜扰人清梦,感谢几句也是应该的。
而冯梦龙尚有疑问:到底是什么人急急忙忙来我们家求医问药?
没过多时,他的疑问就被解开了,因为元家的人登门了。
“诶哟,元二郎,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未见其人,冯梦龙就先听见老管家在大门口阿谀奉承的声音。他不免将眉头微蹙,脸上流露出一丝厌恶与不悦来。
元氏家族在苏州是首屈一指的,但他们不喜欢显露富贵,同时也没替乡邻做过一件好事。像什么修桥补路,元氏有句祖传的话“修桥补路瞎眼,那还修个屁补个蛋”,因此他们从来不干修桥补路这种善事;而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开粥棚救济饥民——苏州几时闹过饥荒了?开粥棚也不可能干的。什么先富带动后富,那更是擦他娘的青螃咸鸭屁,四百年后也是一句屁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元氏家族,在苏州人眼里,就是一家子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典型。而作为儒医家族的冯氏,从处事理念上就与元氏有着天然的冲突,冯梦龙自然也对元家人的来访略有反感。
然而令冯梦龙目瞪口呆的是,元二郎元海勋进了门来,看见李密,张口就是一声“表姐”。
【*】陈实功(1555—1636年),中国明代外科学家。字毓仁,号若虚。江苏东海(今南通市)人。陈实功从事外科四十余载,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积累了丰富的治病经验。由于当时身处封建社会中,人们更加注重内科,轻视外科,这是因为外科医学同内科医学相比较而言,外科医学缺少详尽的基础理论。陈实功在往常的治病行医中已深刻认识到这一点。
【**】冯其盛,字安予,号躬甫,苏州人(有资料作湖南桃源人,误),早年参加科举,但只取得了秀才(《(清朝道光)浒墅关志》称“贡生”)的功名,久久没能中举,于是他放弃学业,继承、发展家传医学,远近患者争相前往就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