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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几轮重重的敲门声终于将季桓之吵醒。
连日来的“耕作”,让他腰酸背痛,精神疲乏,今天又是睡到很迟才起来。
算日子应该到了交房租的时候了,估计是房东着人来提醒了。季桓之坐起来回回神,看见旁边熟睡的边鸿影露出雪白的香肩,怕她着凉,便提了提被角,轻轻给她盖好。而后自己穿好衣裳和鞋子,连叫“来了”,到外屋开门。
他打开门,几名神情冷峻,身穿侍卫服套软猬甲,手按雁翎刀的人赫然进入视野。看模样,就是自己每天去衙门值班时路过的旗手卫【*】的那帮人。旗手卫本是皇城禁卫,估计也是得到命令,就近来时雍坊办差的。
季桓之一个激灵,忐忑不安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几人也不回他,而是问:“潞王侍姬可在你这儿?”
在,当然在了,不光在,自己还好好招待了,请她吃了香蕉、喝了果汁。
“什么潞王侍姬?”季桓之一脸茫然地问道。
几名旗手卫士兵倒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发问,并没有真正理会他的回答,同时直接闯了进来。
边鸿影的侍女九弦早些时候也已经起来,见几名披坚执锐的士兵闯入,下意识地想抄出藏在袖中的短刃,不过被季桓之使眼色制止住了。
士兵对着手里拿的画像看了九弦一眼,就跳过她说:“到里屋瞧瞧。”
季桓之慌忙挡在门口,意欲阻拦。
旗手卫士兵发问:“怎么,里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让开!”
季桓之色厉内荏道:“你们可知我是锦衣卫千户?胆敢擅闯我居所?”
士兵冷笑一声道:“我们找上门来,自然是知道季千户的,而且我们也绝非擅闯。季千户心里应当十分明白。我们也是当差做事的,都不容易,还请让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最后,季桓之是被强行拉开的。几名士兵闯入里屋,将只穿着肚兜和亵裤的边鸿影从炕上拽起来,捆住双手,硬往外拉。边鸿影见到这个阵势,吓得流出了眼泪,但并没有完全丧魂落魄。她以外面太冷为由,请求旗手卫士兵允许自己披上外衣。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士兵便暂时解开绳索,并叫她动作快些,不要耽误时间。
边鸿影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忽然踮起脚,揽住季桓之,给了他一个吻。
“不要来救我。”边鸿影噙着泪,眼神却又无比决绝。
很快,边鸿影又被捆住,被两名旗手卫士兵押了出去。
“你们就这么走了?”季桓之问:“不用管我吗?”他的意思是自己犯下这么大的事,士兵居然并未对他做些什么。
那名领头小旗冷笑道:“季千户是锦衣卫,不归我么管。你么,自有南镇抚司的人来问候。”言毕,他便转身离开。
看着旗手卫的人离开,季桓之顿觉一阵心悸,他本来就久经炕震,精气不足,一时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心存侥幸,是行事的一项大忌,仅仅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当朱后山熊广泰一行终于回到京师。熊广泰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把已经在关外浪了一年多、长了很多见识的侄子给送回湖广老家去,他实在是供不起这尊佛;而第二件事就是去东城明时坊找老情人解小月,好好排解一下相思之苦。而其他小旗、校尉,也先各自回家休整,等到明日再去镇抚司衙门当差。
至于朱后山就没那么多闲暇了,他从刚进安定门开始,就一路奔镇抚司去,除了要向上面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之外,他还想问一问此前上头交待的河南卫辉府的案子,李密和季桓之两人办得怎么样了。
而等他终于到了镇抚司,收获了回到京师的前两个“惊喜”。
第一个惊喜是:三弟李密在河南办案期间遭遇暴雪坊袭击(至少书面上是这么写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第二个惊喜则是:季桓之又进诏狱了;诅咒太后、欺诈藩王、淫乱宫闱,对了,还有个诱拐妇女,四项罪责加在他的头上,如今季桓之已经成了锦衣卫里的反面典型。
乍一看有这四条罪状,就算不死,也得把牢底坐穿了。然而,他出了四条大罪以外,偏偏还有一项功劳:协助剿灭不法帮会万羽堂。
是的,就在三天前,季桓之还在炕上和边鸿影云雨缠绵的时候,羽林前卫、羽林左卫出动兵马一千人找到万羽堂藏身处,经过围攻,当场击杀贼寇三十余人,俘获包括逆酋元道奇在内十五人,押解至西鹤年堂【**】斜对过菜市口处斩,枭首示众。而根据羽林两卫所知的情报来看,实名提供信息的,是锦衣卫千户季桓之。
得知这一系列复杂的消息后,朱后山感到有那么一丝诧异,他还真的去菜市口瞧了一眼。
那里现在仍有八名羽林左卫士兵守着,街口十五具无头残尸堆叠,满地血迹已干,边缘有搽抹迹象,不用说,定是那些卖人血馒头的揩过了。十几具尸体就这么僵硬地躺着,也没有人敢来收尸,因为死的是逆贼,敢去收尸就是自找麻烦。因而即便是最有善心的长者,路过街口,也顶多是用余光投以怜悯的一瞥,多看一眼都不敢。
至于十几名逆贼的人头,都挂在玄武门的门楼,排成一排,给予路过的人莫大的警醒与震慑。
朱后山瞧了一眼,其中有个白发髻的首级,从模样来看,的确是当初在胡同里从寇小罗手中救下自己的元道奇不假了。
朱后山看着人头,百感交集:想不到啊想不到,上次一别一载有余,你我竟然以这种方式再会了。一番解嘲之后,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京师又要出大事了,而这一次,要比去年的驿馆案更加错综复杂。
“罢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先问问当事人吧。”
于是朱后山前往诏狱,要找季桓之当面问个清楚。但当他到南镇抚司时,却被告知季桓之并未被关押在诏狱。
朱后山问衙门里的人:“南镇抚司负责本卫法纪,你们抓了人不关在诏狱却是为何?”
一名百户告诉他:“我们拿了季桓之后,三法司的人说他犯下案子中有‘诱拐妇孺’一条,按规矩当属刑部和都察院来审,所以就移交到了三法司那里。”
如果是三法司,那倒还好办些。朱后山松了口气。因为当今皇上的干预,所以尽管目前锦衣卫在地位上被东厂压一头,但却拥有了可以干涉三法司的资本。朱后山身为锦衣卫千户,没有权力插手三法司审案,可是却有底气去插手。因此,朱后山赶去了刑部,以自己在北镇抚司任职,有缉查侦讯权力为由,进入刑部大牢,顺利找到了季桓之。
当他见到季桓之的时候,对方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倚着干草垫靠墙坐着,目光呆滞,身体动也不动一下,若不是脸上尚存留些血色,怕都会被狱卒当成死人了。
“季桓之。”朱后山用沉重的声音叫他。
季桓之呆坐着,间隔得有一分,方才恍然注意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稍微抬头看见牢房外站着的人,两眼顿时恢复了些许神采。
“朱大哥!”
朱后山眉头一蹙,道:“你还是叫我朱千户。”
季桓之脸上仍带着尴尬的笑,心里却已经失望了。
朱后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我三弟弄哪儿去了?给我说个清楚。”
“朱千户还请放心,李总旗并无大碍。”
“他还活着?”
“活得很好。”
“在哪儿,我怎么没见到?”
“隔着门说话难受,朱千户方便进来说吗?”
朱后山当即会意,让狱卒打开牢门,放自己进去。
当朱后山进了牢中,听季桓之将前因后果详细叙述,总算对事情经过有了大致了解。而他又发现,在整起事件中,有个女人显得尤为重要,那便是潞王的侍姬边鸿影。
“你说的那个边氏现在何处?”
“前日被羽林卫的人带走了,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是被押回河南潞王藩地去了。”
“喔——”朱后山稍加思考,又问:“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什么叫还记得她的样子?连她鲍鱼的样子都记得。但季桓之显然没有将连日炕震的事情告诉朱后山,他也存有一丝廉耻心。季桓之只说:“在河南办案期间,我偶然得到一副边氏的画像,现在就放在我时雍坊的住所里。”
【*】旗手卫:明代军制“京卫”衙门之一。设在北京六部口以东,因而有了旗手卫胡同,大致与今北京市西城区的“人民大会堂西路”北段相重叠,其南口与东绒线胡同相接,其北口与銮舆卫夹道西口和刑部律例馆东口形成十字路口,再向北可直抵西长安街。
【**】北京鹤年堂成立于1405年(明永乐三年),是由元末明初著名回回诗人、医学养生大家丁鹤年创建的。鹤年堂原址座落在现宣武区菜市口大街铁门胡同迤西路北,骡马市大街西口,与丞相胡同相对,与回民聚居的牛街相邻。鹤年堂是真正的“老北京”,它比故宫和天坛要早十五年,更要比地坛早一百二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