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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哥!”熊广泰跑进内城,咋咋呼呼地叫着:“大哥,这里要打仗了!”
他扶着石墙跌跌撞撞,一边叫着一边找寻朱后山。由于忧虑和惊惶,他脚底打滑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嘴啃泥。
“聒——噪。”一扇门吱呀打开,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并慢悠悠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大哥?”熊广泰抬头看向朱后山,恰好朱后山站在温和的日轮底下,万丈霞光沿着他身躯的轮廓照耀下来,令熊广泰一时失神,恍惚以为大哥得道,即将羽化登仙。
等回过神爬起来,熊广泰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说:“大哥,听说马上女真各部要打仗了。”
“知道。”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朱后山冲身后随手一指,道:“刚才在里面说的就是这个。”
原来,最近建州卫各地都发现有海西女真探子出没的痕迹,建州卫龙虎将军认为海西各部极有可能对建州发动攻击。因此本地将领听说有关内人在建州走失,而走失的这个人还是京师武官的侄子,表示非常担心,万一京师官员的亲属死于战乱,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灶突山的将领决定派人前往各处搜寻,同时将消息传达至建州老营、赫图阿拉等地。
熊广泰听完叙述,慢慢将提着的心放下了:有当地人帮忙找人,效率就高多了。
然而朱后山下面的话又让他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因为朝廷向来偏袒庇护爱新觉罗部,叶赫部十分痛恨汉人,估计看见了你那侄子,有很大可能是直接杀掉的。”
熊广泰急了:“那可得赶紧找到他才行啊!”
“急什么?急也没有用。”朱后山叱道:“安心等着,说不准过两天就能有消息了。”
熊广泰心道:又不是你侄子,你当然不着急了。可他没敢跟大哥甩脸色,只能照大哥所说的,在山城里安心等候消息。
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就在熊广泰从辽阳一路过来到现在,担心了两个月时间后,他的宝贝侄子终于有了消息。
一名从赫图阿拉【*】来的女真族人进入山城,找到朱后山一行下榻的酒馆,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熊广泰的侄子熊廷弼就在赫图阿拉城里,一切安好;坏消息是,他现在成了几乎整个赫图阿拉青年男子的共同情敌。
“什么?”听完朱后山转述的消息,熊广泰当场就火了:“这小子跑到建州卫,就是为了跟人争风吃醋的?”
朱后山示意他别急,转而有问女真族人,那个“共同情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真族人便向他解释,淑勒贝勒的弟弟舒尔哈齐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叫塔尔玛,年方十八,整个建州卫的男子都对她倾慕不已。但塔尔玛眼界很高,看不上软弱无能的懦夫,同时又瞧不起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恰好熊廷弼能文能武,他游历到赫图阿拉的时候,塔尔玛正为看不懂《西游释厄传》中的一些冷僻汉字而向本地的少部分汉民求助,但本地的汉民也基本都是文盲,表示无能为力;而熊廷弼本着做好事的想法,不但给塔尔玛讲解了冷僻字,还干脆充当了说书先生,给她讲故事。现在可好,熊廷弼这小子,每天上午出去画地图,下午就到大寨给塔尔玛说书,让多少女真青年恨得牙痒痒。
“那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去赫图阿拉,尽量赶在海西女真进兵之前,把这位大众情敌给提溜回去。不然用不着等叶赫部的人马杀进去,当地的男子们都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朱后山一本正经地说着戏谑的话。
熊广泰像平时李密白自己一样白了朱后山一眼,之后二话不说,叫手下弟兄们收拾收拾,再次上路,赶往赫图阿拉。
当时的爱新觉罗部大本营是在建州老营,也就是日后的佛阿拉,赫图阿拉虽然是他们部族的一个重要聚落,但却是个连城墙都没有的小镇,只因为河流穿镇而过,周围有山峦绵延,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所以努尔哈赤的亲族才在此居住。真的碰上战事,部将一般都是在老营举行军议。
然而这一次,建州卫众将却聚集在赫图阿拉的大寨。因为不久前,他们的探子探得消息,叶赫部纠结了哈达、乌拉、辉发、朱舍里、纳殷、科尔沁、锡伯、封尔察,一共九部三万人,兵分三路,正朝着古勒寨【**】的方向挺进。
古勒寨在什么地方?沿河流,赫图阿拉西北方向不到六十里,对于女真骑兵来说,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当然只追求速度不心疼马的话,两刻工夫就到了。如果不设法针对一下,等海西女真攻入了古勒寨,再向西南进军,赫图阿拉也就岌岌可危了。
数日后,朱后山一行抵达赫图阿拉,进入了这个兵马囤聚、不再宁静祥和的小镇。
赫图阿拉是爱新觉罗部贝勒及诸将家眷居住的地方,相对而言汉人居民极少,加上近期将有战事,因此当地人对外来人士都十分警惕。他们一行人从靠近镇子开始,一直到进入里面,都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怀疑与敌视的目光。
“大哥,我觉得不太舒服。”熊广泰说。
“忍着。”朱后山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不过,在这凝重的氛围中,熊广泰还是感觉到了两道平和的目光。他十分诧异,并下意识地寻找这两道目光的来源,很快,他便发现了小镇上唯一一个对他们这批外来人员保持着平常心的家伙——
“你这小子,可让我一通好找!”
瞪得两眼通红的熊广泰下了马,吹胡子瞪眼,扬起马鞭就朝正倚着墙根、和一名女真少女其坐看书的年轻人冲了过去。
岂料正是因为他后续的行为,周围的女真族人竟一改态度,纷纷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二叔?”
“还二大爷呢!”
熊广泰气糊涂了,一鞭子过去,把熊廷弼抽的放声哀嚎,满地打滚。
作为锦衣卫,第一要训练的能力就是揍人,以抽鞭子为例,要既可以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却并无大碍、回家养几天就能康复,又可以把人抽得从外面看只是有些青印、事实上早已伤到脏腑。而熊广泰作为一个曾经被誉为“诏狱判官”的逼供高手,在打人这方面下过苦工,无论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什么带尖儿,带刺儿的,带棱的,带刃的,带绒绳的,带锁链儿的,带倒齿钩的,带峨嵋刺儿的,十八般兵刃不管是否精通,反正每一样都能研究出数种不同的揍人方案,使鞭子对他来说,只是雕虫小技。
应该说那时候很多人都见过别人挨鞭子,但像熊廷弼这样一个强壮魁梧的年轻人,都能被抽得大声嚎叫,痛苦不堪,还真的是头一回。
旁边的女真少女惊慌失措,试图拦住熊廷弼,并叫着“Nakambi!Zhoombi!”之类的话。
熊广泰最恨别人在自己打人的时候出来阻挠,叱道:“说的什么鸟语?滚一边去!”
少女皱了皱眉头,又说:“住手!”
“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熊广泰也是打过瘾了,火气稍微褪了些,停下了手头的鞭子,方才意识到刚才这少女说的是汉语。他拿眼扫扫少女身上的女真服饰,疑惑地问:“你是汉人?”
少女摇摇头,道:“但我会说汉话——你住手,不要乱打人。”
熊广泰斥道:“谁乱打人了?老子教训自己的侄子,天经地义!你管得着吗?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怎料地上的熊廷弼忽然来了句:“二叔,你没吃饭吧?”
“嗬——好大的口气!”熊广泰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小子,我看你还嘴硬?”说着,他扬起鞭子又要抽。
其实熊廷弼的意思是,二叔一行下午赶到这里来,估计还没吃饭,他想客气几句讨饶一下,但没想到适得其反,不但没劝住二叔,还令其暴跳如雷。
少女站在二人之间,张开双臂道:“好啦,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手——等等,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熊广泰道:“他是我侄子。”
“他是你侄子——那你是他叔叔?”
“是啊,不然呢?”
少女想了想,最终给熊广泰让开了:“好吧你随意。”
熊廷弼趴在地上看到这一幕,愕然无语:你也太不厚道了!
【*】赫图阿拉:位于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老城村。城始建于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此前只是一个小镇。
【**】古勒寨:位于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古楼村至胜利村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