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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季桓之试着诈唬一下边氏,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念出了他从别处了解到的白莲教口号。而他一念完,边鸿影笑容转瞬褪去,她脸色陡变,翻身坐正,熄灭了香炉,问:“你也是白莲教的人?”
季桓之感到这个“也”字很微妙,边鸿影问“你也是白莲教的人”,是不是说明她本人就是白莲教中人?不、不对,前两次见面,就发觉边氏智计过人,喜怒不形于色,她“不会骗你吗?弟弟”。也许这个“也”字是为了套对方的话呢?季桓之深思熟虑过后,只反问了边鸿影两个字:“你是?”
边鸿影眼珠兀地转了一圈,同样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其实,和上次一样,二人之间再度陷入了猜疑链当中。季桓之并不肯定边氏就是白莲教的人,同样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以为自己也是白莲教众,此外他也不知道边氏是不是能确定他能否肯定地认为自己是白莲教众人;这些问题相对应的问题,在边鸿影哪儿一样存在。所以,边鸿影只能说句“你走吧”而已。
这一次的较量,不分胜负。
因为熏香熄灭,季桓之又一直在努力克制药力激发的冲动,现在药效散去,他得以从容退出门外。然而就在出了门走了五步之后,他发了一身大汗,几乎浸透了全身的衣服。他心有余悸的是:如果边鸿影并不知道白莲教、或者说与白莲教并无任何关系,那么刚才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捐在那里了?万一真的和潞王的侍姬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当如何?
季桓之犹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地出了王府,去找了李密。正好此时李密已经从孔定邦手下的校尉口中得知了开封之事,正准备找季桓之一块儿前去,现在看见失魂落魄的人来了,冷笑着调侃道:“怎么,季千户是不是又虎口脱险了?还是已经被吸干了?”
“吸干,什么意思?”季桓之一脸懵。
“嗐,这都不懂。”李密见这个“弟弟”不能理解个中妙处,顿觉意兴阑珊,没有挑逗的乐趣了,便和他说起了正事:“姓孔的派人来请季千户去开封府验尸。”
“验尸?”季桓之不明白,为什么孔定邦和商然他们去了开封府,就多出一具尸体需要验。
李密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们急着叫我们赶紧去,怕晚了尸体就开始腐烂了。”
为此,季桓之只能暂时放下破解与潞王府内那个神秘女子边鸿影的猜疑链的任务,随孔定邦手下的校尉一同赶往开封府。
开封府在太祖时期,曾一度成为京城。不过由于开封边上就是黄河,地势平坦,河沙淤积,黄河堤岸高出开封城,一旦绝堤后果很是严重,历史上几次被淹,宋朝古城就是被埋在了一堆泥沙下。加上早年中原太过破败,所以就废置了。不过后来开封成为周王的藩地,经过两百年的发展,如今已是相当富庶。至于现任周王是朱肃溱,太祖的十三世孙,平常有事没事经常和潞王混在一起,互相邀约吃饭喝酒玩女人,过得逍遥自在。当然,周王在眼下,并不会与这帮锦衣卫的人有任何交集。
等两天后,季桓之和李密等人跟着孔定邦麾下的校尉来到西坡街右手第四条胡同最里面的小院子时,孔定邦和商然几个正在天井里围坐一圈,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像和一具死尸待在一所宅子里的样子。至于本来在这里的两个小寡妇,因为的确与案情无关,早就放走了,所以现在院子里就只有一帮大老爷们。
孔定邦等人见季桓之一行来了,放下碗筷,向对方叙述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并指指锁好的那间屋子,示意死者尸体就在屋内,并没有挪动。
季桓之等人在街边面摊草草吃了午饭,便立即着手验尸。
随着屋门打开,一股淡淡的臭味飘入鼻孔。尽管现在气候比过去寒冷,但毕竟没到冬天,死尸又不可能拿盐腌制一番,腐烂仍是不可避免的。
几人在鼻子前扇了扇,看见了侧倒在椅子上的柳依媛尸身。
“怎么验?”季桓之不懂中间流程,问其他人道。
“把床板搬到屋子中央,将尸体衣服脱光了放在上面检查。”商然告诉他。
“把她脱光了?”即便是面对一个死人,季桓之还是难免尴尬。
“不然怎么验尸?”
尸体已经凉透了,趁热是不可能了,众人也没有任何的变态想法,合力将床板搬到屋子中央,将柳依媛放上去就开始剥衣服。当然,这种活肯定是校尉和衙役们干,季桓之、孔定邦等人就在旁边看着。当衣服脱到亵衣,露出特别的部分的时候,季桓之忙别过脸去。孔定邦取笑道:“女人和男人身体上也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胸部大了点,下面凹进去罢了,谁生来还不是光溜溜到这个世上的,谁看不得谁呀?”
是啊,谁生来还不是光溜溜到这个世上的?现在人死了,光溜溜地再给人看又怎么了?更何况我们验尸是为了找凶手,算是替死者报仇,正大光明。姓孔的人不咋地,说话还挺有道理的。季桓之这才消除了心理上的压力,正眼观察死尸。
由于柳依媛死后一直保持侧倒的姿势到现在,已经僵硬,没法扳直,所以放在床板上也是斜着的。而且尸身的右臂、右肋及腿部已经出现了尸斑,这是由于人死后血液不再循环,受重力影响积聚在尸体摆放时偏下的位置,失活并且凝固,透过皮肤映出颜色的缘故。而且柳依媛的指甲显得长了,头发也干枯竖立,这种种特征,都不是活人能轻易伪装出来的。
孔定邦一边验看着尸体,一边问商然:“商捕头,你说柳依媛有可能是被飞针杀死的,可找到暗器了没有?我这儿摸了一圈了,什么都没找到。”
上次商然说凶手很可能是在柳依媛背对的窗户外用器械发射带剧毒的飞针将其杀死,因此孔定邦在尸体的后颈和脊梁一带检查,却一无所获。
“没有吗?”商然走到后边来,盯着尸体后背扫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钢针一类的东西,于是他顺着脊椎骨往上摸,探到了尸体的发髻下面。忽地他眼眸一闪,手指慢慢捋动,待抬到眼前,食指和大拇指之间,夹着一根长长的钢针。借由这根钢针,商然很快给出了自己的推断:“三天前,我和孔副千户及邓试百户与柳依媛说话时,后窗外有人射出飞针,正中柳依媛后脑,将其杀死。”
孔定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人的后脑勺一旦受到严重创伤,就会立即死亡,甚至连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这也很符合当时柳依媛抬手说着话,突然就僵住毙命的情形。”
找到了凶器,季桓之不禁问他们:“那么是什么人,究竟又是为什么要杀这么一个拉皮条的妇人呢?”
孔定邦道:“商捕头说江湖上真正能将暗器使用得得心应手的人并不多,但有个组织尤为擅长使用,那便是暴雪坊。至于为什么要杀柳依媛,就不太清楚了。”
“也有可能是仇杀。”商然揣测道。
目前除了一根钢针外,并无其他收获,具体怎么回事,多半只能靠猜。
李密心细如发,追问细节:“那么柳依媛死的时候,你们和她在干什么?”
商然道:“就是在说话,我们三人面对柳依媛围坐,中间是茶几——就是在这里。”
李密循着他指的位置看见了一张茶几,上面放着四只白瓷杯子,里面还有一点隔夜茶。她按照商然的指点,拿起柳依媛曾用过的杯子,移到鼻下嗅了嗅,接着又放了回去。之后她又走到后窗,看见了里外两层窗户纸上的两个针孔,陷入了思索中。
“想到什么了吗?”季桓之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
李密如梦方醒,看了季桓之一眼,随即转身对商然道:“商捕头,你在六扇门做事,接触的江湖人应当比我们多。敢问你能不能查一下河南一带暴雪坊组织的情况?”
商然道:“暴雪坊行事隐秘,人员行踪诡秘,确实不太好入手。不过我在江湖上认识一些朋友,兴许他们能帮上点忙。”
“那就麻烦你了。”
“李总旗言过了。”说罢,商然叫上自己手下的两名衙役,出门办事去了。
商然走后,孔定邦伸了个懒腰,表示没什么事情的话他要睡个午觉去。其实验尸这种脏活,他也是不想干的。
很快屋里就只有李密和季桓之二人,外加一具尸体了。
李密忽然冲季桓之说声:“你出去。”
季桓之觉得莫名其妙。
李密补充道:“你出去,到后窗外面去。”
尽管不知道李密的意图是什么,季桓之还是照做了。当他出了院子,绕到了后窗外面时,窗户纸上的针孔突然冒出一个线头,里面李密的声音传出来:“拉出去两拃,然后捏着不要动、不要松手。”
屋里的李密从柳依媛的被套上拆下一根线,让一头穿过两层窗户纸由季桓之拿住,自己慢慢捋着线,一步一步地缓缓往后退,最终顺出了所谓的飞针轨迹——
正好擦过柳依媛当时所坐的椅子的椅把,插在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