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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议和已定,窥视到几分内情的权大纳言德川家康毫不声张,只是默默回到官邸休息,并与本多正信一通吃上一顿午饭,饭菜十分简单,一人只有一碗米饭、一碗味噌汤和一小碟咸菜,节俭已经是家康深入骨髓的习惯了。
“议和的内情,不打算告诉太阁大人吗?”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本多正信问德川家康。
“不瞒你说,我也很犹豫啊。”家康道:“现在秀吉正沉浸在自以为的胜利喜悦中,如果告诉他实情,难保他不会急火攻心做出些什么,前一阵子仅仅因为一些小事和小人的谗言,他就下达了让跟随他多年的军师官兵卫切腹的命令。如果官兵卫不是剃发出家并且一心隐居,那么过去的显赫军功每一条都足以成为秀吉杀死他的理由。”
“话虽如此,但似乎与我们没有太大——”
“你还不知道吧,官兵卫找过我了。”
家康轻描淡写的一句,本多正信听来,觉得异常扎耳。自本能寺之变以后,正信一直是德川家重要的谋臣,家康时刻让他陪伴左右,现在黑田官兵卫私下接触家康,家康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是否表明了什么?正信的直觉一向很准,他猜测:难道家康是觉得天下已经由秀吉平定,我们谋臣武将已不再重要了吗?
“官兵卫跟随秀吉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仅因小人之言就险些切腹。但大人您的身份与官兵卫不同,您并不是太阁的家臣——”
“是啊,这也是我游移的第二个原因。过去他与我的地位有天壤之别,信长死后,他一跃成为天下人,还曾经与我一度敌对。旧日家臣都随时可能被他清算,我就更加如履薄冰了呀。”德川家康说完,将剩下的一点饭菜扫干净,又继续道:“而且好不容易朝鲜的战事结束,如果现在就激怒秀吉,万一战端又启,再一次从全国征调大军和大量民夫、增加赋税,百姓又要陷入战争的泥潭,这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本多正信点头称是。家康此人,尽管有着种种权谋手段,但那都是被乱世逼迫的,他本质上还是个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安稳日子的忠厚老实人,能不折腾就尽量别折腾。
德川家康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只希望太阁一直这么糊涂下去,直到百年吧。”
本多正信明白主公的初衷,既然想要维持和平,就必须要排除一些隐患,为此,本多正信问家康:“殿下,对于明国人,你可了解?”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赫伦不就是明国人吗,他跟随我十几年,我怎能不了解?”
“属下的意思不是问殿下与某一两个明国人是否熟稔,属下是想了解一下,殿下是否清楚明国人的性情脾气?”
家康问:“那你了解?”
正信道:“要真的说起来,属下曾经向赫伦了解过。他说大明自开国以来,一向秉承的是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强硬外交政策。从那几个明国武士的表现可以看出,明国的使臣沈大人原本是想借其他随行人员语言不通的条件和行长二人合谋,两头欺骗。但没想到那几个武士留了心眼,这才知道实情。据赫伦所说的,那几个武士叫什么锦衣卫,是明国皇帝的亲卫,想必是对皇帝极其忠诚的人,怎么可能容许使臣的行为?倘若他们发难,破坏和谈成果……”言尽于此,就不必在多说了。
“有这么夸张吗?”家康似在权衡。
本多正信道:“殿下不是自己说招纳李赫伦至今十几年相当了解吗,难道当初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德川家康抽出腰间折扇扇了扇,抬眼看了天花板良久,蓦地“啪”一声合上扇子,幽声道:“我明白了——把半藏叫来吧。”
话分两头,既然和谈已经有了结果,朱后山等人便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准备归国了。不过在临走前,他们受到了李赫伦的邀请,去伏见一处有名的烧烤店聚餐。看来,李将军终究还是希望与李密正式相认的。
四人来到约定的烧烤店,店门口挂着条幅,写有四个汉字:信长烧烤。应该说,在那会儿就敢起这种店名,也就是欺负织田家不比当年了。
几人走进店里,店主将他们引入雅间,李赫伦早已在里面等候。
那个年头日本信奉佛教,奉行素食主义,禁止杀生,四条腿的动物都是生灵不可以侵害(杀人倒可以),但禽类和水产却不在此列,显然不是真心众生平等。所以烧烤除了一些素菜和野山菇外,烤的就是鱼虾和鸟类,倒也味美又健康。加上信长烧烤店开设在京都伏见地区,旁边就是琵琶湖,自然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随时可以获取便宜的优质食材,当然做好了卖出去可就不便宜了。故而在那个提倡吃不饱都不要紧只要不觉得太饿都行的时代,即便是俸禄很高的上级武士,也难得来这里消费一次。可以说,李赫伦邀请四人吃烧烤,也是下了很多本钱的。
其实朱后山等也理解李赫伦的心意,知道他无非是想借着饭局与李密敞开心扉、推心置腹,达成理解。毕竟在汉人眼中,百善孝为先,即便父母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子女也应当守人伦、尽孝道。
但李密只是跽坐不语,面对着满桌珍馐美味,更是丝毫不为所动。
季桓之偷眼瞥向李密,看见对方难以描述的神色,揣测道:也许一度以为为国捐躯的父亲,如今竟活生生地坐在面前,还成了倭奴的家臣,令他难以接受吧。
汉奸——这个响亮的名号在李密耳畔萦绕,使他心中生出一股愤怒与失望混合而成的情绪,让他连看一眼自己的父亲都不愿意。
眼见场面如此尴尬,朱后山主动调节气氛,将烤熟的食物分给众人,催促他们赶紧大快朵颐。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李密吃了两串螺蛳。但目前正值炎热的季节,本来就暑气难当,还要吃这种使人容易口渴的东西,李密觉得喉咙干燥,想喝口水。他正要端起手旁水碗,碗中清水不知怎的泛起了圆形波纹,接着很快消失。
李密起初没有注意,端起碗水都快触到嘴唇的时候,才凭借着多年探案培养出来的职业敏感,想起了刚才不易察觉的情景,又将碗放了回去。
“这桌子是不是不稳?”他边问边看了看四条桌腿。
“哪里不稳了,这么矮的桌子,中间还有个火炉卡着,怎么可能不稳?”熊广泰见二弟板着脸半天,总算肯开口了,只当他也是设法找话题。“别疑神疑鬼的了,来喝酒。”说着,熊广泰给几人都斟满了酒,而他自己迫不及待,跟每人都装模作样碰了杯,就大口喝干了一碗。喝完他咂咂嘴,皱起眉头道:“寡淡无味,信长家的酒也不过如此嘛。”
李赫伦笑道:“熊百户谬矣。此间店虽叫信长烧烤,却不是一个叫信长的人开的。”
熊广泰理解有误,继续问道:“既然信长不是人名,那有什么涵义吗?”
“熊百户又错了。”李赫伦向他解释:“十一年前有位实力最强的诸侯叫织田信长,本来有望统一日本,但他在下榻本能寺的一个夜晚,遭到手下明智光秀的背叛,一把火燎没了。而本能寺距这家店不远,所以店主为了博人眼球,才起了个‘信长烧烤’的名字。”
熊广泰听完,倒心生不安:“如此说来,这家店的名字不太吉利啊。”
李赫伦道:“也许吧,但倭人似乎对这些没那么忌讳——对了,你不是说酒没味吗?这是店家特地送我的名酒葫芦烧,尝一尝吧。”他拿起一只酒葫芦,拔出了壶口木塞。
“嗬,小房间不大,还有回音。”
“不,不是回音。”
李赫伦正要倒酒时,李密伸手拦住了他,同时眼神示意,所有人暂时都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响。而李密也只轻声说了一个字:“听——”
李赫伦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骤然暴起,横跨在桌面上,躬身张开双臂。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花板不知怎的喷出了一股锥形火焰,迅速将屋子化成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