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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案子总得有人死。”
男子小声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引起了朱后山的注意。
“什么案子?”朱后山眉头一紧,问男子道。朱后山心道:早觉得此人突然出现不太正常,果然是关心驿馆案的人,他还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说不准也是和孔定邦一样,是想从中攫取利益的人之一。
“什么,我刚刚说话了吗?”男子装傻充愣,以图掩饰。说着话他还侧过身去,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本想骂自己管不住这张嘴,却刚好抽到左脸颊上的那道淤青,疼得不能自已。
朱后山见他举止反常,忽然变得鬼鬼祟祟,像个奸猾的歹人一样,便握紧手中绳镖,喝道:“快说,你究竟是何人,否则我拿你去镇抚司。”
“唉,绳镖不是这么握的。”男子轻蔑地扫了一眼说,接着又道:“不管怎么说,在下今晚救你一命,还帮你制服了犯人,你不该用这种态度问我话吧?”
朱后山警惕地看着男子道:“你救了朱某,朱某感激不假。但你宵禁之后出现在大栅栏以外的地方,还随身携带者弓箭与刀具,不得不让人对你的目的产生怀疑。朱某身为锦衣卫千户,身负保护皇家安全的重任,出于职责,必须要将阁下的身份弄清楚。如果你不是作奸犯科的贼人,说明自己的姓名与身份后,朱某自然不会为难你。”
“呃……该怎么跟你讲呢?”男子思虑片刻后说:“在下与朱千户毕竟不熟——”
“你与寇小罗也不熟,刚才不是还说要和她交个朋友的吗?”
“我那不是聊天战术嘛。”
二人也不管地上昏迷的寇小罗了,就这么面对面冷眼对峙起来,之前还在合力对敌的两人,转眼就成了对手,周围的空气也好像凝固住了。
不过僵持也不是办法,男子应当是另有要事,坚持了许久后总算松口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别的事情,在下得先回去休息了。今天遇见朱千户纯粹是凑巧。不过在下觉得日后还会再有和朱千户合作的机会,这件东西说明了在下的身份,当然没有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不过朱千户身为锦衣卫,猜个谜语也算不上难事吧。”男子将一件东西丢给朱后山,随后说了声“后会有期”便跃上墙头,佝偻着身躯迈着小碎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朱后山摊开手掌,借着微弱的月光端详起了男子丢给自己的东西,这是一块直径长两寸的圆形木牌,木牌上用朱砂刻着一个阴文图案,图案先是一道差不多半圆的弧,然后是一条自圆心开始,穿过圆弧中间的线。
“这是……镰刀锤子?锤镰帮?有这种门派吗?”
朱后山疑惑不已,再仔细一看方才明白,原来这图案是一张拉开的弓,因为按比例来说弓弦太细,可以忽略不计,就没有刻上去。
“到底是哪个门派的标识?”
带着疑问以及女犯寇小罗,朱后山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刚进门,几个值夜班的校尉看见朱后山扛着个被五花大绑的黄花大闺女,都不禁一脸惊愕,寻思:朱千户不是那样的人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后山没有理会校尉们怀疑的目光,径直走到后面,准备将人犯投入诏狱。
这时迎面过来一人,满面吃惊地调侃道:“山爷,你这是从哪儿绑来的少女,也不能往诏狱里放吧?”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的孔定邦。
朱后山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少女,她正是你需要人。”
孔定邦讶异问:“我需要的人?”
朱后山道:“是啊,你不是正在经办驿馆刺杀案吗?此女正是凶手。”
“他是凶手?”
待朱后山将寇小罗放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孔定邦俯身细细打量少女,神色中充满了怀疑。待端量得差不多了,孔定邦说道:“原本我是不认为季桓之是凶手的,可同此少女一比较,我反而觉得他就是凶手了——山爷哪怕换个三十来岁的江湖女子我都相信你的说法,可是指着一个纤弱的少女说她才是犯人,给谁听谁也不敢贸然认可啊。”
朱后山冷笑道:“可不要小瞧了这小娘子,你看这是什么。”他将物证、也就是寇小罗的武器绳镖递给了孔定邦看,同时问:“你不妨瞧瞧,这样东西的尺寸是不是与李总兵尸身上的伤口大小一致?”
“尸身,什么尸身?”孔定邦忽然如此反问。
“当然是遇刺的李总兵的尸身呐,不然还能是谁的尸身?”
孔定邦缓缓敛容凝神,这样说道:“我从经手此案到现在,七八日过来,就从来没有见到过李总兵的所谓尸身。”
“什么?”这回换朱后山愕然了。
根本就没有李总兵的所谓尸身,或者准确一点说,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李总兵的尸身。
“这案子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阴谋。山爷明察秋毫,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事到如今,孔定邦觉得也不必再瞒着朱后山了。
“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你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又能怎么办?”孔定邦道:“本来上头钦定的刺客就是那个没有后台的季桓之,你现在又抓来另一个所谓的犯人,让我怎么向上面交待?又让我们整个北镇抚司怎么向东厂交待?”
前面几句还算人话,最后一句着实令朱后山感到恼火。堂堂锦衣卫,什么时候需要向那帮阉人交待了?但朱后山也知道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可以了,最好不要随便说出口。稍作冷静后,他问孔定邦道:“既然一切都是设下的局,真正李总兵根本没有遇刺,那这起案子的幕后主谋又何必派出功夫如此超群的刺客来引诱人上套呢?随便派一个普通点的、底子干净点的人来做这件事不就可以了吗?”
“呵呵,山爷又知道了?”孔定邦冷笑道:“因为幕后主谋虽然策划了这一整起案件,但李总兵本人却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呀。”
朱后山瞪大眼睛道:“你是说,真的有人想杀——”
“辽东李氏一门世袭官爵,族亲旺盛,权势甚大,早有人忌恨。尤其是长子李如松,以父荫封官,向来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而且他治军严苛,曾以军法杖毙东厂韩公公的干儿子,想杀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孔定邦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李总兵是皇上爱将,谁敢参他?加之他又武功盖世,悍勇无匹,世上鲜有人单挑是他对手,所以这起案子的主谋才派技艺高超的刺客夤夜潜入驿馆进行暗杀。这些我也是不会不明白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被杀的不是真的李总兵呢?”
“宁夏叛乱,山西总兵就近平叛即可,有必要奉旨赶回京师,等着并不了解前线战况、又不懂行军打仗的皇帝面授机宜吗?”准确的判断力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在官场上快速升迁所必不可少的能力,显然孔定邦拥有这种能力,而朱后山在这一点上就逊色许多了。“总而言之,驿馆刺杀案,就是东厂削弱李氏势力、同时嫁祸南镇抚司以打压锦衣卫的一石二鸟之计。所以这件案子的凶手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那个南镇抚司的倒霉蛋季桓之。”
听完这番话,朱后山轻抚额头,面色凝重。一切都已经清楚了,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可第一个要为此身首异处的,竟是一个无辜的、还未弱冠的年轻人。朱后山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安排。他心中有难以遏制的不忿之意,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又沉重起来。“那季桓之明明就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刺客我已经擒到了,现在就在你眼前。可是你孔定邦竟仍然要和东厂一样,给一个受诬陷的人定罪,之后还要牵连更多的人。你也是锦衣卫,你就不怕到头来自己也会跟着遭殃吗?”
孔定邦一脸严肃道:“孔某向来只想着升官发财,可没有山爷的正义凛然。我听说过两百年前毛骧、蒋瓛的旧事,但我也知道洪武年那会儿还没有东厂。”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言也是无益。不过孔定邦还是接受了寇小罗这个真正的犯人。因为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不敢保证这起事件后面就会完全按照剧本上写着的走,假总兵就是个例子。
朱后山与孔定邦二人不欢而散,不过他们各自都有信息没有透露出去,毕竟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就在两人争论的同时,被关押在囚室里的季桓之连打了三个喷嚏。
俗话说“一想二骂三念叨”,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起我了?季桓之仰面朝天,翘着二郎腿盯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如此想着。反正现在活一天是一天,有人念叨自己也是一种幸福。接着他打了个哈欠,正打算昏昏沉沉入睡的时候,却突然之间有一个想法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并且激起了他的精神:
我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