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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里的其他人都各有忙的,而千户朱后山回到京师后忙的净是去各处拜访走动,成天肚子里装的是酒肉,说句难听的,就连撒的尿都是山东秋露白风味的。人脉广肠胃负担也重啊。由于过去替前首辅申时行出过力,他与申家也有交情。这一日应申用懋的邀请,朱后山来到申府,再一次听申家班唱戏,唱的依旧是申家班最拿手的《浣纱记》,不过这一次因为时间有限,唱的只是其中的部分选段。
只是申用懋请朱后山来,除了交流感情以外,显然还有别的用意。
一盏茶过后,申用懋随口问道:“山爷,听闻你前几日擒获了大盗杜江,之后还顺便在京师也把他的师兄给擒获了?”
朱后山谦虚道:“那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各地差人多年都无可奈何的江洋大盗杜江,山爷旬月擒获,也是小事吗?”申用懋道:“不过听说后来抓他的师兄,就不是山爷亲自出马了?”
朱后山回答道:“抓捕他的师兄周立齐的,是下官的两名兄弟,也是下属。”
申用懋像是无心地说:“果然是本事越大,胆子也就越大呀。”
朱后山听着觉得这句话怪腔怪调,似乎另有隐意。于是说:“是不是我的这两名下属不懂规矩,曾经一度冲撞了申公子?申公子不妨直说,下官回去后,定会教训教训他们。”
申用懋忙道:“山爷说过了,冲撞可远远谈不上。就是他二人忒不会挑时候了。遇上我也就罢了,若是遇上的是东厂哪个太监的干儿子,说不定人家可不会给你山爷面子。”
想必是当初为了办案,熊广泰和李密两人去凤鸣阁调查,正好遇到了申公子,言行有不妥当的地方,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们。朱后山想罢赔礼道:“申公子的嘱咐,下官记下了。”
申用懋笑道:“行了,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往后多注意就得了——来,接着听戏。”
适才戏班在堂内唱的是勾践兵败,向吴王夫差纳降的选段。而这会儿布景稍作变更,生、旦二角走上来,演的是范蠡与西施携手游湖。
那旦角一开口,声音温婉动听,和上次在陈公公处听的西施比起来,俏皮少了些、甜腻多了些。
朱后山觉得音色有异,下意识地看向“西施”的脸,扮相也的确略有差别。于是他侧过脸问申用懋:“这唱西施的是姐姐还是妹妹?”申用懋先是大为狐疑,而后道:“是姐姐啊。怎么,山爷还知道我申家班的《浣纱记》有两个西施不成?”朱后山不加隐瞒,回答道:“前些日子司礼监的陈公公借申家班听戏,当时下官也在场。”
申用懋搔搔下巴的一绺胡须,冲一边招手,将那刚刚卸妆的“勾践”叫了过来。
班主裴少亭来到旁边,躬身俯首,小声问道:“申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申用懋抬眼看他,低声问:“裴班主,上次在陈公公家唱戏,你怎么让小雯演西施了?她火候还不够,难道你身为班主,自己都不知道吗?你是怎么做事情的?”言语中全是责备之意。
裴少亭回答道:“回申公子的话,当时小罗不在,小人无奈之下只好让小雯上了。”
“小罗不在,她当时做什么去了?”
“具体的小人不知,但猜测应当是陪王初鸣王公子游玩去了。”
“陪王公子游玩?”申用懋眉头一皱,接着也不看他了,而是转头看向唱戏的二人,同时道:“等他们唱完这出再说这件事吧。”
朱后山瞥了眼申用懋,而后亦不动声色,继续听戏。西施的唱腔的确惹人沉醉,唯独有几个身段没处理好,显得不太协调,不过无伤大雅。
待一曲戏罢,生旦二角行礼致意。申用懋并未像往常那样给赏钱,而是先让演范蠡的生角退下,单独将旦角叫到面前。
那旦角螓首微倾,双目含露,款款走到跟前,欠身施礼,真是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小罗,”申用懋道,“我且问你,最近你和王初鸣王公子的事情进展如何?”
寇小罗满面娇羞地说:“申公子休要提这般惹人羞的问题了。奴家与王公子的事,申公子心知肚明即可,万望不要问得如此详细。”
申用懋面带笑容道:“我可不敢嫉妒你们一对才子佳人。他最近是不是带你出去玩了?”
寇小罗只是含笑,微微点头。
“喔——”申用懋亦点了点头,接着忽然问她:“那几日王初鸣出疹子,在家养病,你们二人是去哪儿游玩的?”
“呃……”寇小罗倒像是不怕他诈唬一般地反问道:“王公子那几日出疹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申用懋道:“虽说前些天本公子一直在凤鸣阁,而王初鸣出疹子的事了解的人也不多,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知道。”
旁边的裴少亭早用右手擦拭起了额头与耳鬓。
寇小罗低头不语,应当是想不出来应对的话语了。
“王公子好面子,脸上出疹子这种事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才嘱咐你对别人提起时说成是游玩吧?”申用懋问道。
寇小罗就坡下驴,顺势道:“的确是这样。申公子果然明察人心,这都瞒不了您。”
这下换朱后山发懵了:方才你还一副要惩戒寇小罗的样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反转了态度,不但不斥责她撒谎,还帮她解脱呢?但无论怎么说,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于是朱后山也不加理会,在申府中又待了会儿,陪申用懋聊了聊文史,外加喝了顿酒便告辞离开了。
朱后山走后,申用懋命仆人烧水准备洗浴,一大家子也各有各的忙,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门房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却又见朱后山折回来了。
“山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门房问他。
“确是有东西落下了。”朱后山随口答了句,旋即迈步进门。
此刻申用懋正打算等水烧开了洗澡,随后就寝,见朱后山再次进门,不免奇怪:“山爷怎么又回来了?”
朱后山对他说:“申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把刺客交出来吧。”
申用懋一脸糊涂:“什么,什么刺客?”
朱后山凛然正色道:“申用懋,你藏匿包庇犯人,已经触犯了我大明律。如果交出犯人,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申用懋失笑道:“包庇犯人?我哪里包庇犯人了?山爷莫要再说笑了,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你就说我藏匿刺客,是不是中邪了?再者说了,我府上怎么可能有刺客?”
朱后山道:“刺客就是你申家班的旦角寇小罗。”
申用懋一语否认道:“小罗?她怎么可能是刺客?”
“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申用懋愕然。
“还需要我细细解释吗?”朱后山反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朱后山说:“其实这一切被识破的原因,正是因为申公子你太慎重了。”
由于从父辈开始便和厂卫打交道,所以申用懋也得了其父的家传,万事谨慎。今天朱后山不过随口问了句唱旦角的是姐姐还是妹妹,申用懋就立刻想到裴少亭所说的“小罗陪王公子”游玩这番谎言很可能被识破,从而引起怀疑。因为王初鸣出疹子这种事,尽管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但此等小事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往后肯定会传开的。
申用懋为了当场消除怀疑,所以叫来寇小罗,让她“承认”“那段时间是照顾王公子”的这一说法。
“为什么区区一个戏子值得申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当着朱某的面质询?想必她一定不仅仅是一名戏子这么简单吧?你知道我和两个兄弟从一开始经办、到目前一直在关注驿馆案,所以才会有今日这番反应过度的表现吧?”朱后山成竹在胸,心说:破绽,从来都是自己暴露的。申公子,你太过谨慎,反倒露怯了。
“精彩精彩。”申用懋鼓掌称赞朱后山的推理,而后道:“或许寇小罗真的可能是山爷所说的刺客吧,但你可有凭据?”
朱后山说:“如果你敢让她出面对质,朱某当然有证据。”
申用懋稍显犹豫,不知在权衡什么,但最终还是让裴少亭叫出寇小罗,与朱后山当面对质。
卸去扮相,展露素颜的寇小罗就不似唱戏时那么艳了,但一双星眸仍然灵动,忽闪间像是能掩藏心中的所有秘密。
美色是无法迷惑朱后山心智的,他严肃地对寇小罗说:“你敢不敢脱去鞋袜,撩起裤脚,露出左腿?”
寇小罗一脸讶异,有些不情愿地答道:“让奴家露出小腿?奴家又不是勾栏院的人。”
“是啊,”旁边班主裴少亭也帮腔说,“何况……何况她未来还可能是王公子的夫人。平白无故在别人面前露出腿来,这么做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朱后山完全不理会,只是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寇小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