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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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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蛊师心想,自己今日真是撞见鬼了。

    好端端出个门,脚还没沾着路面,就被人一爪子提溜起来,掼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对方是个瘦瘦高高的小白脸,不知练过什么邪门功法,爪子硬得像铁钳一样,稍一用力就卸了他下颌,还掏出一筒散发着怪味的不明液体,不由分说朝他嘴里灌去。

    “唔唔唔呜呜呜呕呕呕呕呕————!!!!!”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蛊师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大头朝下倒吊在房梁上,像个陀螺一样滴溜溜地旋转不停。

    “怎,怎么回事?!你,我……”

    “早啊。”

    方才那个凶残的小白脸站在他面前,长身玉立,朱唇皓齿,眼睛亮得像水晶葡萄,脸皮嫩得像杏仁豆腐,活脱脱就是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花。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碗,修长手指拂过晶莹细腻的白瓷,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碗中却盛满了泥浆一般粘腻浑浊的液体,不仅恶臭扑鼻,还丝丝缕缕升腾起青紫色的雾气。

    “…………”

    看见那碗液体的瞬间,蛊师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救救我!!!!”

    ……

    “所以说,这蛊虫不是你自己培育,而是你……从别人那里偷的?”

    虽说早有预料,但从蛊师口中听到回答的时候,聂昭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据此人所说,当年他前往八荒之中最偏僻、最凶险的艮洲,本想寻找些珍稀蛊虫,却意外邂逅了一名魔族蛊师,与他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友好的学术交流。

    那名蛊师与寻常魔族不同,待人亲切热情,与他相谈甚欢,夜间甚至同榻而眠,盖着被单纯聊天,从《千蛛万毒功》一直聊到《母蛛的产后护理》。

    但他们终究只是塑料兄弟,这人见魔族豢养的蛊虫十分玄妙,便动了贪念,连夜卷走蛊种,一溜烟跑回了老家。

    他蛊术平庸,全靠流霞君庇护,在魍魉山市做些小本生意。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大赚一笔,却不料蛊种培育不易,操控更难,前前后后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最后也只有“移花蛊”等寥寥几种成活。

    也算他走了狗屎运,移花蛊恰好被镇国公看上,送了他一场泼天的富贵。

    “这移花蛊吧,其实它……它就是一种水蛭。”

    蛊师被聂昭放下之后,片刻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扑到柜门前,颤巍巍捧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来。

    “您看,您看。就是这些。”

    匣盖打开,匣中果然躺着几条软塌塌、黏糊糊的蚂蝗,通体鲜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蛊师赔笑道:“您别小看这水蛭。它们没别的本事,却能将自己变成一层薄膜,包覆在仙试用的‘辰星符’表面,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

    ——辰星符,也就是仙试的考卷。

    聂昭还记得,那符纸十分奇妙,秦筝指尖的鲜血刚一滴入,纸面瞬间就变作一片殷红。

    蛊师继续交代:“这辰星符啊,考生不是都得往上面滴一滴血,好辨认身份吗?若是符纸上附有水蛭,那滴血就会一点不剩,全进了水蛭的肚子。水蛭吸血后变红,看上去和符纸变色一模一样。”

    聂昭蹙眉:“你的意思是……”

    “仙试关系重大,那些有实力的寒门学子,纵使家徒四壁,也不会做出‘替考’之事。富贵人家的子弟,要想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就只能靠偷换符纸。”

    聂昭眉头更紧:“偷换?”

    “对,就是偷换。”

    蛊师小心翼翼地点头,“他们先报名参加仙试,领取辰星符,滴上自己的血。”

    “然后,让水蛭附着在符纸表面,伪装成一张全新的空白符纸,再买通仙试考官,拿去发给有望高中的寒门考生。”

    如果说辰星符是考卷,那么事先被人滴入鲜血的辰星符,就是“别人写上名字的考卷”。

    “如此一来,寒门考生的血无法融入符纸,根本报不上名。无论再怎样努力,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因为,打从一开始——

    他的成绩,就注定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

    有那么几分钟,聂昭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蛊师冷笑,笑得他浑身发毛,后背紧紧贴上墙壁:

    “姑娘……啊不,姑奶奶,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听命行事,赚点糊口钱,没什么坏心眼……”

    “是啊。你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聂昭微笑颔首,“我明白,像你这样的就叫炮灰,不值钱,通常被大人物用来祭天。要不我送你一程,全了你这个身份吧?”

    蛊师:“???”

    ——不是,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

    聂昭当然知道,他只是个下九流的小人物,扫黑除恶都未必排得上号。

    但小人物作恶,未必不会伤人。

    只因他这笔生意,就被稀里糊涂改变了一生的考生,又有哪个不是十年寒窗,呕心沥血的小人物呢?

    而且,根据镇国公世子交代,被他偷换的、太阴殿仙君都称赞有加的那份考卷,本该是——

    “……秦筝。”

    同一年里,世子金榜题名,秦筝失望而归。

    而她的兄长秦弈,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伴读。

    其后,秦家父母一反常态,极力阻止秦筝再次应考,甚至强行为她定下亲事,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火坑。

    至于秦筝昨夜遇袭……不用问,自然也是这位蛊师的手笔。

    镇国公世子偷换过她的考卷,做贼心虚,唯恐她发现当年舞弊之事,所以先下手为强。

    秦弈对此心知肚明,却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做一条忠心耿耿的舔狗。

    其中缘由,不难猜测。

    要知道,秦筝家中除了兄长,还有两位年幼的弟弟。

    倘若攀上镇国公府的高枝,想必都该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吧?

    相比之下,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儿成仙,诱惑力就没那么大了。

    更何况,这个女儿还心思纯良,正直得近乎迂腐,多半不会假公济私,为家中牟取暴利。

    ——于是,一切的不合理,全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如今的震洲,以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为首,无数“上等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共同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可怜芸芸众生,不仅深陷罗网,而且懵懂未觉,不知罗网之外还有天地。

    就像秦筝一样,他们从未怀疑过仙界的公允,一心以为自己力有未逮,不配为仙。

    其实,真正“不配为仙”的,从来就不是他们。

    往上数三代,镇国公他老子的老子,还在辰星殿里戴着仙君高帽,享着人间香火,耀武扬威、威风八面呢!

    这不就是腐败他爷爷给腐败开门,腐败到家了吗?

    “……”

    聂昭沉默良久,终于慢慢抬起目光,将胸中翻涌的情绪酝酿成一句肺腑之言:

    “都该死。”

    无论在哪个世界,对人生大考动手脚的腌臜东西,都该死。

    “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蛊师正忙着磕头求饶,屋外忽然有一阵丝竹奏乐声传来,悠扬宛转,令人心荡神驰。

    “……流霞君!是流霞君的花车来了!!”

    蛊师双眼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用尽全力扯开嗓门,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流霞君————!!!”

    “流霞君,救命!!有人在山市闹事,他们要谋财害命,救命啊!!!”

    “你……?!”

    哈士奇悚然一惊,正要甩他一爪子让他闭嘴,却被头顶的小桃红按住脑壳:

    “让他喊。流霞君又不是神仙,难道还会袒护恶人不成?”

    聂昭:“……”

    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劲。

    嗐,仙界(太阴殿除外)这些丢人玩意!

    爸爸对你们很失望!

    “聂姑娘,既然是山市之主到了,我们便出去看看吧。”

    聂昭还没打定主意,便只见黎幽气定神闲地举步向外走去,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举手投足都写着“山市是我家”,比她还像人家爸爸。

    他甚至回过头,冲她和颜悦色地笑了一笑。

    “放心,不会有危险。”

    “……好。”

    聂昭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个猜测隐隐成形,当下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对于这位“流霞君”,她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无论对方是喜欢女装,还是喜欢粉红色的女装,又或者是喜欢穿上粉红色女装再化个桃花妆,有黎幽珠玉在前,她都能从容应对。

    然而,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或者说,她低估了妖魔不拘一格的审美情操。

    聂昭推门而出那一刻,映入她眼帘的人影不是粉红色,而是——

    “他……他怎么是七彩的?!!”

    流霞君花想容,确实没有辜负他这个花里胡哨,看上去很像十年前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名字。

    如果单看身材长相,他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准确来说,他不仅是个美人,而且既不“媚”也不“娇”,最多称得上一句“眉目昳丽”,腰劲瘦背挺直,是个丰神俊秀的大好青年模样。

    然而。

    然而——

    他那一头包裹着俊秀面孔,披覆在纯白衣袍上的长发,却偏偏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辉。

    “…………”

    迎面撞上他那一刻,聂昭只觉得一切话语和盘算,都瞬间从自己的脑海中消失远去了。

    白茫茫一片大地上,只剩下一行清晰大字,仿佛在无声叩问苍天: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的头发,是七彩的???

    “四凶之一的花想容,本是一方大妖,早在化形之前,就以姿容绝世而闻名。”

    黎幽走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语气不咸不淡,像个毫无感情的系统解说。

    “他的原型,是妖族之中的‘驳马’。牙尖爪利,头生独角,状如马而食虎豹。”

    “作为驳马,花想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一头天生的七色鬃毛,代表一族中千载难逢的天才。”

    黎幽说到最后,将脸撇向一边,古井无波的口吻中透出一点嫌弃:

    “他脑子不好使,品味更糟。七色之中,竟然没有桃红……”

    聂昭:“………………”

    ——不对。

    等一等。

    如此说来。

    妖魔界赫赫有名的魔头之一,不就是匹彩虹小马吗???

    “哎呀。瞧瞧,今儿刮的这是什么风。”

    彩虹小马高坐在装饰华美的花车之上,笑吟吟朝他们扫过一眼,闪耀着七色光芒的长发随风摇曳。

    然而,他在七色光辉中说出的话,却令人瞬间如坠冰窟。

    “九重天上的仙子小妹妹,不辞辛劳,不远万里,来我这地底有何贵干啊?”

    “莫不是——要来替天行道,封了我们家的山市吧?”